“乐天兄，何事如此惊讶？”建中停下了对四皇子滔滔不绝的推崇，警惕地顺着乐天的目光看了过去。

他刚刚的那些话是绝对不能被他人听了去的，且不说里面没有涉及机密，光是四皇子手下的人乱嚼二皇子的舌根就够他喝一壶的。

乐天皱着眉，偏了偏头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

另一边，退下守在阴影里的邬子瑜也默默地站了起来，手不知何时已经摸上了腰间的佩剑，浑身肌肉紧绷，宛如顶上猎物已经匍匐在地随时准备冲出去给予致命一击的猎豹。

像是被紧张的气氛感染一样，阵阵虫鸣声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消失，凉爽拂面的夜风也停了下来。

“留在此处，莫要轻举妄动。”溶璇睁开眼向乐天建中二人的方向看了过去，轻声道，也不管邬子瑜有没有听到。

“二位郎君莫要紧张，蓝衣郎君好眼神，妾身乃一江湖乐师，采风路过此地，傍晚赏夕阳不小心睡了过去，如今堪堪醒来，不曾想扰了二位赏月之兴。”溶璇开口，声线变成了颇有岁月沧桑之感的略微沙哑的嗓音，甚至带上了一点京都口音。

本来还警铃大作的建中一听到是女子顿时松了一口气，倒是明明与四皇子二皇子无关的乐天还在警惕，“既然女郎君能因为赏夕阳而睡着，想必也是爱好美景之人，此时月光正好，不如女郎君与在下二人一同欣赏吧？”

建中听到乐天的话不解地看向乐天，正要张口询问为何如此突兀的邀请一陌生女子一同赏月，却在乐天的示意下选择了沉默。

“这……”

面对溶璇的沉默与犹豫，乐天再接再厉，“女郎君莫慌，鄙人与好友皆已踏上仕途，既然女郎君是乐师，又是采风路过，不如为我们伴奏一曲，当然鄙人与好友皆是会给女郎君一点路费的。”

这次溶璇连声音都没出，只有漫长的沉默，长到乐天都要以为定要被拒绝的时候，却听到了意料之中，清理之外的答案。

“好，那请二位郎君，来妾身的画舫之上吧。”

画舫？

乐天和建中相视一笑，这女郎君怕是在说笑，这舫和船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直到走到阴影中，乐天和建中才发现，一直坐井观天的是他们，这女郎君居然真的是以画舫代步。

“见过二位郎君。”溶璇盈盈一拜，端的是楚楚动人拂柳姿，一点都看不出来平时英姿飒爽的模样，引得躲在一旁阴影里的邬子瑜频频看了过来。

“见过女郎君。”

乐天建中二人也是执文儒之礼还礼，面对溶璇脸上的遮盖了半边脸庞的面具也没有太过惊讶，毕竟一个女郎出门在外，有所讲究也是正常的。

行完礼，不等溶璇说话，乐天再次行礼，满是歉意：“之前多有对不住，还望女郎君莫怪，毕竟……”

“无妨无妨，出门在外还是要多有防备。”溶璇笑了笑，极其识趣的接过了话，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说破了就没意思了。

“二位既然想赏月，以乐曲为佐，不如就先移步船舱，稍作等待？”

乐天建中也就跟着溶璇的指引进了船舱，刚刚坐下，侍女们就鱼贯而入送上果盘、茶水。

建中拿起茶盖在手中把玩，下意识瞄了一眼以后就愣住了，“这不是……！”

就连自己这种不识这些风雅之物之人都认得这些用来装盛的器具无一不是稀罕物件。

乐天被建中的惊呼吸引，低头细细查看了一遍桌上的器具，心中更是翻江倒海。

这女郎君的确是乐师该有的模样。刚刚自己分明瞧见她十指皆有老茧。

可是这画舫本身就价值不菲，再加上雕梁画栋的装饰更是价值千金，身边又是侍女仆人成群，所用器具也都是有价无市的。

这女郎君怕是不简单啊……

不等乐天再多做思虑，片刻后，琵琶声响了起来，却不是成曲成调的乐曲，而是为了调试音准拨出的两三声宫商，但是在这一片夜色的衬托下已经有了曲中情。

溶璇朝已经看向自己的二人微微颔首，才低头开始弹奏。

琵琶声呜呜咽咽，像是哭诉平生所遇不平之事，又像是对故乡一诉思乡之情，溶璇的节奏把握的极好，时断时续，就如同欲言还休一般，惹得人不禁身历其境。

一抹弦曲声一转，带出了阵阵杀伐之气，像是对所有不平之事的怒吼，绝不向命运低头的愤慨，急速切换的大弦与小弦更是揪紧了乐天建中的心，像是到了最紧迫的时刻。

溶璇轻轻一压弦，这铮铮之意慢慢消散，如同溶进了这寂静又广阔的月夜里，唯剩亘古不变的月光照在奔涌不息的河流上，其余皆是虚妄。

余音回响，让人意不能平却又无可奈何的压抑。

乐天和建中半晌没有回过神。

溶璇也没有出声打扰，沉默的收起手中的拨片插在琴弦中，把琵琶交给邬子瑜，以至于那二人都没注意到邬子瑜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此刻无声胜有声。

“好！”建中率先回过神，大声叫好，为溶璇鼓起掌来。

乐天在友人的动作下也回过神来，沉吟半天，“不知女郎君在何处演奏，某听君一曲感触良多。”

“清乐楼。”

乐天建中相识一眼，怪不得。

怪不得一个小小的江湖乐师能用如此奢华的画舫做代步工具，怪不得明明看起来身无长物的乐师能有前呼后拥的仆人，怪不得千金难求的物件在这里当做日常用具。

若是来自清乐楼，那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不止可否能得知女郎君名讳，日后我与建中若是想拜访也有迹可循。”

“舒绍。舒，缓也。绍，绍缭。”

乐天低头默念了几遍溶璇顺手拿了楼里姑娘的名字，拍手叫好，“好名字！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女郎君当真人如其名，人如其名。”

“舒绍女郎君，听你乐声似京城之声，其中有郁郁之意，到中又似为不平不甘，尾声却舒缓寂寥，好像已经看开了一般。”

乐天皱着眉，斟酌着语句把自己的感受说了一遍，建中说不出那么文绉绉的感受，急得直抓耳挠腮，只能在旁边点头附和。

“我本是京城女，家在蛤蟆陵，幼时曾在京城乐坊中做学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