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楼道相当寂静,我闷闷不乐地从上一级台阶走向下一级台阶,一步一步地来到了楼道的拐角。
拐角处有一个自动贩卖机,里面装载着各种饮料,大部分的饮料为水果或者乳酸菌口味,但也有着为肉食性兽人专门研发的鲜血和鲜肉味道的饮料,不过这其中能散发血肉味道的原材料绝对不是真的血和肉,而是香精就是了。
而在自动贩卖机的前面,有一个让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即便是他现在身穿病号服,我仍然能认出他来。
“真巧啊,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
“我曾经的朋友。”
我看着扶着额头,穿着病号服,在医院的自动贩卖机那里购买饮料的裴垦,说道。
“逍遥……”
“啊,不过我现在也不能称你是我的朋友,毕竟,原本的那个裴垦,才是我的朋友,至于取代了裴垦,用着他的身体四处作恶的你,不是我的朋友……所以你不要叫我逍遥,我和你这个给大家带来生命威胁的家伙不熟。”
“逍遥,你……”
“都说了,别叫我名字!”
我瞪着他,咬着臼齿。
池旭做错了什么,裴垦又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
还有那些被抽取血液的同学们又做错了什么?!
裴垦身体里的那个家伙啊,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坑害我们?!
为什么要把裴垦的身体夺走?!
为什么身为一个杂食性的兽人却还管不住自己的嘴,比肉食性兽人还要嘴馋,非要把池旭的胳膊吃掉,让他一蹶不振?!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们三个的友情如同海上的悬日一样逐渐堕入深渊万劫不复,永远成为一段令我,令亡故的池旭,令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状态,是否还活着的裴垦留下最心痛的回忆?!
为什么一定要让学校里的兽们兽心惶惶,提心吊胆,过着不安定的,说不定下一秒就会遭殃的生活?!
我越想越气,直接上前揪住了他的领子,不管他此时的表情如何,心情如何,脑子里所想如何。
我也不管这样做下一秒是否会被他攻击,也不管他会不会像去年对待池旭那样,把我的胳膊也吃掉。
无所谓了。
反正从出生开始,我就不被任何的兽尊重,得不到任何兽的青睐。
父母相较起我更爱我的哥哥和姐姐,我的出生完全只是个意外——因为我的父母只是不想被商业上的竞争对手抓住堕胎的丑闻,添油加醋地大肆报道所以才生下了我。
虽然我们家很有钱,但我穿过的衣服,看过的书,玩过的玩具,全都是我哥哥姐姐以前玩剩下不要的东西。
我的父母根本不管我在学校的表现如何,我拿了奖状也好,我在学校惹祸也好,他们都不在乎,只是对我,对老师敷衍了事。
虽然在我上初中之后就成为了住宿生,每月拿到的住宿费甚至比一些大学生还多的多,到现在也是这样。
可以说我是不缺钱花的,但我仍旧觉得,我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个家庭里的一员。
或许是因为糟糕的事情永远都比好事传播得快,我不被父母在意的事情也被同学们知道了。
虽然很多同学对我报以同情,但是,生性又有些轻佻的我,素日里的行为也让一部分同学和我构筑了糟糕的关系,于是,他们毫不犹豫地对我施以嘲讽。
但是,同情也好,嘲讽也罢,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只是想要尊重而已。
在上高中的时候,我的姐姐恰逢也成为了青云理工大学的学生,为了能让她方便回家,也为了切实了解青云市的餐饮业情况,令家里的企业进一步开拓市场,我们举家搬迁到了青云市,而我也被送入了青云联合一中,这所青云市唯一一所能够让学生住宿的学校。
在这里,我遇到了池旭,那个真正的把我当成平等的朋友,尊重着我的兽。
在我又一次与我初中时的对头在这所学校会面,被他揭开伤疤的时候,是池旭帮我找回了面子,并向他说出了“我就是那个尊重着他的兽”这句话。
在我感到我们三个的友情中,我有些被冷落的时候,也是池旭以有事为借口推脱了裴垦发来的打球邀请,整天整天地陪着我,尊重着我的感受——即使这个时候,他和裴垦正处于热恋。
在我们三个遇到意见有冲突的时候,他每次都会尊重我的选择,即便,他主动放弃自己的想法也无妨。
在出去玩,要在外面吃饭的时候,他总是第一个让我点菜,让我先选爱吃的食物,而他排在后面。
可,如今池旭不在了,我想再遇到这样一个愿意无条件尊重着我的兽,已经不太可能了,而在池旭活着的时候,给我带来的尊重也好、友情也好、快乐也好、真实的自信也好、美好的生活也好、难忘的回忆也好,那都是我兽生中的插曲,是神明对我最后的温柔。
毕竟我现在面对的,可是无穷无尽的祸端。
我原本能拿到的,期盼已久的话剧表演的男主角戏份也因为我自己的自作聪明而离我而去,而且在艺术节结束之前,我恐怕都无法回到学校。
我所在的话剧社团本就是个暗流涌动,勾心斗角的地方,他们有很多兽因为我的出身和身高长相而对我感到嫉妒,恐怕等我回去之后,下学期我就会被以长期不在社团里的名义而被开除吧?
而我家里的企业也濒临破产,我的父亲也因为众多愁绪,身体垮掉了,昨天刚刚住院,可住院没几个小时,医院给出的检查报告就显示他已经得了我们艾尼莫斯世界的一种不治之症,最多也就能活半年时间。
这种不治之症,即使是在医疗卫生水平相当发达的艾尼莫斯世界都没什么特别有效的治疗方法,病兽只能受着罪在医院里耗着,等待自己油尽灯枯之时。
而在这之前,我还被我的家庭成员们各自斥责了一遍,他们质问我为什么要回来添乱——是的,虽然从学校请假回来这并不是我的本愿,但在他们的视角来看,我连回来看一眼家里发生了什么都是错误的。
我已经明了了。
从最开始,我就一无所有。
我没有真心对我好的家人,财富也不过是即将轰然倒塌的空中楼阁,she谁都不会认为我是什么不可或缺的存在,不会真正的对我报以尊重。
“毕竟我本就是个不应该存在的存在!”我如此自嘲着,然后抬腿猛踹被我拽着的“裴垦”。
他忍住疼痛感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我顺势又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我原本……还想和你道歉来着……”
他瘫倒在地,愤愤地盯着我。
“道歉?你和我道歉有什么用?你应该和这副身体原本的主人裴垦,向那些被你袭击的兽道歉才对!!!”
“可我就是裴垦……”
“呸,虽然我不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是明眼兽都能看出来,你占据了裴垦的肉体,然后以他的身份生活着,作恶着……”
他突然捂着脑袋,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然后突然念叨着。
“不要,别,不要……”
我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名堂。
只见下一秒,他站起了身来,然后,我看到了一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场景。
他的嘴边突然冒出两道奶黄色的东西,那东西迅速生长着,等冒出了嘴里,我才看出来,那两道东西是他的獠牙。
他的口鼻处冒出了两个凸起,那凸起越来越高,越来越高,直至刺破了他的脸,冒出了底下的东西。
那也是两道奶黄色的獠牙,在沾染着他的脸被刺破时流出来的血之后,显得格外渗兽。
他的毛发开始脱落,皮肤也渐渐变得粗糙,体色也由原本的棕黑色变成了灰色。
他身上属于野猪兽人的那些特征逐渐消失,最后,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另一种姿态,变成了一个令我陌生到极致的鹿豚兽人。
他猛地拽断戳破他脸皮的那两根带着血的獠牙,以一种肃穆而不屑的眼神,歪着头盯着我,发出了一声冷哼。
“你刚刚说不是裴垦?对,我的确不是裴垦……因为裴垦,那个被我称作另一个我,相当于是我的哥哥的家伙从刚刚开始就彻底死了。”
“我没有我自己的名字,你给我起一个吧。”
“哥哥?另一个我?”
我不太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又怀疑面前这个家伙究竟是谁。
“我说,让你xx给我起个名字,你xx听不见吗?!”
“名字……”
我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然后鬼使神差地说了一个名字。
“裴格?”
“裴格?好名字啊……那么,我就以裴格的身份,送你上路见池旭吧!”
他突然拨开了自己病号服的下摆,那里面有一条奇怪的腰带,紧接着,他拿出了一个奇怪的钥匙,并把钥匙插到了腰带前的盒子上。
腰带前的盒子立刻打开,一块一块的金属片从中飞出,然后附着在他的身上,组成了一套装甲,猛地朝我冲了过来,掐住了我的脖子。
这就是,我在失去意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不过,万幸的是,我被一个路过的医生送到了急救室,经过检查,我只是陷入了窒息休克的状态,而非死亡,而绕是我如此命大,颈椎的骨头也是断了一块——这也是我在醒来之后知道的。
醒来的时候,我觉得脖子很痛,但动弹不得,又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家伙站在我面前。
是郑义。
“阿义……小宝贝儿,你怎么在这儿?我,是死了吗?”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因为我用昵称叫他而发脾气,而是一言不发地把手搭在了我的脑袋上。
“嗯,嗯,很好,我了解了。”
“你,了解了什么?”
我这么想着,突然脑子里涌入了一些画面。
我被裴垦袭击,掐到休克倒在地上,他直接从原地顺着楼梯离去。
一个医生过来,把我送到了急救室进行抢救,在脱离生命危险之后就把我送到了其中一个病房。
然后,我听到了郑义的声音,可他并没有张嘴。
“你没死,只是像你看到的那样,休克了,而且颈椎断了一块,所以打着石膏,好好休息吧,你在这里治疗的费用我出了。”
声音消失,我突然感到一阵浓烈的睡意,然后安静地睡着了。
梦中,我看到了那个兽。
那个一直都在尊重我的兽。
我笑了,久违地发出了真心的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