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熠虽然已回京多日,皇帝暂时也没有给这弟弟安排差使,除了每日的上下朝,他在昭王府里闲得很。
这日,周天熠正躺在自己书房的卧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着广寒探查回来的消息。那日在街头盘账的姑娘姓秦名颂,是四方三大豪族之一秦家的女儿,上头还有两个哥哥,秦风和秦文。
“秦风?”周天熠的目光停在了这个名字上,他曾在边境认识一位儒雅的富商,与秦风只差一字,唤名秦子风,看这秦风的经历,倒是跟他那朋友有些相像。
“这……”接下来几页都是秦颂这几年在京周惊心动魄的“辉煌”事迹,垄断打压、整事排挤、贿赂高官却又与人为义、诚信经营、广施善德,那加上那查账的本事,周天熠合上小册子自言自语道:“难怪那些掌柜对她如此信服。”
“主子,王家长公子来了。”门外传来陈管家的声音。
“璀之?让他直接过来吧。”周天熠迅速起身,把与秦颂相关的那本小册子丢在了卧榻上,整了整褶皱的衣襟,迎接这位老友。
“几天不见你出门,我当你在府里生根长草了。”不见其人先闻其声,马上,翩翩的白衣公子就出现在书房门口。
王璀之是四方一流世家维陇王氏的长房长子,父亲王舒旷官拜一品右相,深得皇帝器重。而说起这维陇王氏的历史,更是能够追溯到诸华大地尚为一体之时,王氏与当时世代为诸华皇室尽忠的另外十一个家族并称为“诸华十二世家”,声名显赫。
因此王璀之虽然没有官位,地位却不低。
“难得清闲,我何必出去自找麻烦呢?”周天熠笑着反问,言语里稍稍带着点自嘲的意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对他心存忌惮,故意让他做个无所事事的闲王。
即使挂着元帅的名号,如今战事已停,早就没有多少事需要他亲自处理了。
只怕再过不久,自己手里的八十万兵权也要被他的皇兄收走了。
王璀之不言,现在朝中的形势以及周天熠的处境,他都是明白的。两人坐定后,王璀之从袖中掏出一叠颜色不一的信函递给好友。
“这是什么?”周天熠下意识就接了过来,随意翻了翻,赏花宴、郊游踏春、诗会……这些都是京周名门活动的邀请函啊,“你给我这些做什么,我的王府从来不收这些帖子。”
“就是因为你的王府不收这些帖子,所以他们才拜托我转交给你啊!”王璀之顺着话就接了下去,丝毫没有卖了周天熠的心虚,玉扇轻摇,一脸春风。
“退回去退回去,都退回去,我忙着呢!”周天熠把所有的请帖都塞回了王璀之手里,心里想着自己当年怎么就认识了这种损友。
“你收下就是了,去与不去随你便。”言下之意,只要周天熠收了这些邀请函,王璀之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周天熠一听,随即喊来管家陈伯让他把邀请函都拿走去处理干净,一点面子都不给送来这些的王璀之,而王璀之也不以为意,只当没看到。
“我说天熠啊,你这次回京真的没别的想法吗?”半晌,王璀之才说起这次前来的重点,昭王保家卫国军功卓越深得民心,此时又手握重兵,而当下新帝即位不久,根基不稳,如若想做更高的图谋,自然机不可失。
周天熠抬眼望着王璀之,许久,一笑而过,“璀之,我已经失去五个哥哥了,接下来,我只愿母妃、三哥、六哥和与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安好。”
听及此言,王璀之的心头滑过一丝失望的情绪,轻轻叹了口气,“只怕你会身不由己。”
周天熠没有争权之心,可是对现在的皇帝来说,他的威胁太大了。
两年前五龙堕天案后,除了皇帝周天磊外,活下来的三位皇子皆是祁妃所出,周天熠与平王周天和、安王周天慕是亲兄弟。平王长期在朝中,势大,安王游走民间,誉美,再加上王家向来倾向周天熠,可想而知皇帝对周天熠的忌惮有多深。
虽说周天和与周天熠的关系并不好,实质上也是皇帝一派的,周天磊夺位时更是有他的助力,可是血脉亲疏这种东西,谁又说得准呢?
周天熠呵呵一笑,回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怕。”皇帝那点心思,他早就明了了,他不谋大,只谋小,保全身边的人即可,顿了顿,周天熠说出自己的考量,“皇兄早晚会对我手里的兵权下手,我想找个机会主动交点上去。”
若是周天磊向他讨要兵权,他定是站在被动的局面任其开价,但若是他主动上交,交多少就是他自己说了算的,而且短时间内,皇帝也没办法让他再交一次兵权,算是个缓兵之计吧。
“这法子不错。”利弊从脑中转了一圈后,王璀之连忙表示同意,“按现在的形势看,你若想自保,手中留的兵力不能低于三十万。”他权衡现今四方手里有兵权的诸位将领后,做出这样的回答供周天熠参考。
周天熠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点头应声。
“你刚回来,若对朝中事没有头绪,可以随时来找我。”王璀之这句话,已经表明了在京周的王家的立场,周天熠自然也听得懂,“对了。”忽然玉扇一收,王璀之似是想了什么大事,低声说道:“内部消息,陛下最近要举办流水宫宴,我看大概是想为你和天慕指婚。”
“哦?王贵妃说的吗?”周天熠同样压低了声音,新皇登基后,王家就把王璀之的堂妹王若瑶送到了皇帝身边,还没坐稳帝位的周天磊需要王家的支持,自然不会亏待王家女,所以直接封了贵妃。
周天熠知道皇帝想举办庆祝四方大胜的宫宴,只是没想到他直接动用了“流水宫宴”的规格。
所谓“流水宫宴”,那是四方开国皇帝的发妻元皇后一手办置出来的。
建国初期,国内物资匮乏,但宫宴是礼法所需,避无可避,因此元皇后以流水为案,让宫宴的菜肴一盘盘置在托盘里浮于流水上,宾客各取所需,以此节约食材和酒水。而流水宫宴绵延至今已成为四方天家宫宴的最高规格,流水传菜的传统也一直保留着,此中有各代皇帝警示自己及臣下不忘本初,继往开来的意思。
“八九不离十了。”
“我记得能够出席流水宫宴的,除了王侯和一流世家外,就只有朝中正三品以上官员和家眷了吧?”周天熠努力回忆着幼时学习宫规时强制被先生塞进脑袋里的宫宴规制细则,摸着下巴打起了心里的小盘算。
“不,听若瑶说,为了让你和安王殿下挑选称心如意的良人,这次放低了门槛,朝中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和家眷都能够出席。而陛下即位为了表示对商贾的重视,也会送请帖给各大豪族。”
“豪族?秦家也会去?”
“那是自然,秦家在豪族中对四方的贡献向来是最大的,不过最近留在京周的就剩秦颂那丫头,应该……等一等,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了?”
王璀之方才没想太多就倒豆子一般把自己所知滔滔说了出来,王秦两家相熟交好,秦风是自己好兄弟,秦文和自家弟弟王君望同窗,秦颂和自家妹妹王君庭也算闺蜜,打听秦家找他当然问对了,可这回问起秦家事的是昭王周天熠啊?
如果他没有说自己不想争权,王璀之或许还会认为,周天熠瞄上了秦家雄厚的财力,然而现在的事实明显不是这样,见周天熠还没回答,他小心翼翼又不可思议地开口问道:“秦颂……吗?你跟她……”
周天熠撇过头轻咳一声,又转回来点了点头,坦言:“那天在街上撞到她盘账,架势不错。”
“秦颂啊,哎,秦颂。”周天熠大方的承认让王璀之一下子不知道说点什么好,秦家主秦淮与妻子楚氏恩爱几十年,不曾纳妾,因此秦家主脉只有三个孩子,秦淮的放养给了三个孩子自由成长的绝对空间,也产生了一些……不好的后果,“秦颂跟那些世家的闺秀不一样。”
“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吗?”王璀之觉得周天熠一定是误解了他的意思,“秦颂记事起就跟着秦老爷子和秦风走南闯北做生意,她……她太早地接触到了商人世界的人情冷暖。”
如果说高门后宅嫡庶争宠是同龄人间的小打小闹,那秦颂在那样的年纪就已经开始与贪婪唯利阅历丰富的商家们举棋对垒了,相互揣测相互隐藏伺机而动,很多时候一出手便是倾家荡产的博弈,商人身份低微,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没有后路。
周天熠没有被王璀之这番话惊到,反而听得起了兴致。
“天熠,哪怕是个平常人把十成的真心捧到她面前,她都未必会相信,更何况,你是位高权重的昭王,而且,那位绝对不会为你们指婚的。”皇帝忌惮周天熠,忌惮祁妃三子,忌惮王家,倘若这些都结合到了一起,再辅之秦家的财力,那……
不,没有倘若,只要周天磊在位一天,就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璀之,我知道你关心我,不过这事儿,我自有分寸。”王璀之告诉他的事情比广寒的调查更加深入,他非常满足。他本就没想在宫宴上让皇帝给他赐婚,只要没人搅局,宫宴必定是个良好的开端。
不过在宫宴之前,他还有另一件事得吩咐下去办了,今日王璀之是不速之客,岳恒远、岳义常两位将军才是他约见的人。
“主子,岳家两位将军已在偏厅等候。”陈管家的声音又从门外传来。
周天熠给了陈管家一道了然的眼神后,对王璀之说:“走吧,既然你也来了,我有点事正需要你那边的协助。”归还部分兵权的决定需要跟两位岳将军通下气,另外这几日在朝堂,他虽然没发表什么意见,但仍然感受到了浓浓的不善,与这不善相联系的,正是他带回京周的三万精兵的不对劲,有什么人想对这三万兵马下手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某种程度上,国都远比边疆战场凶险。如今看来,驻扎城郊的三万精兵里必是出了奸细,而他必须想办法尽快把奸细揪出来,今天把两位将军喊来也正是为了这个事。
那三万兵马是他的保障,绝对不能出事。
从正午到日落,四人在偏厅一坐就是一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