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已经撒开,秦颂和周天熠现在要做的,只是静观其变,耗到对方耐不住性子露出尾巴,然后……便是收网捕获之时。
这段时间秦颂几乎没有出门,一直窝在周天熠供给她的院子里准备能致死秦氏主脉的“证据”。月笙、月屏和月明进进出出,甚是忙碌,而周天熠送给秦颂的侍女枫红和翠篁,则一边负责秦颂的起居,一边跟着月笙月屏学点儿商家丫鬟该有的本事。
尽管专门被宫中老人调教过的枫红和翠篁仍然非常拘谨,但比起刚开始已有了不少进步,秦颂对她们非常满意,渐渐地也丢点小事让她们出去跑跑腿,一方面算是多多磨炼积累经验,一方面也是在商行和秦府混个眼熟。
“小姐,这是给哪个分支的?”
翻了翻月笙手中的账簿,秦颂说道:“给第二分支的。”她给每个分支准备的账簿都有轻微的不同,之后若是这些假账真的被呈到了京兆尹那或者御前,她也能够轻易区分是哪个分支所为。
由于账簿里所有的条目都是秦颂亲自准备的,其中门道也只有她自己清楚,若非父亲秦淮和哥哥秦风到场,这些账簿里的偏差应该是没人能够在短时间里看出来的。
……
“小姐,累不累,休息一会儿吧!”
秦颂这一埋头,就是十天一停都没停过,起得早休息得晚,眼眶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偶尔还会头痛,贴身跟着的五个丫鬟都心疼了。
“没关系,今日应该就能完成了,时间紧迫,不能坏了大计。”秦颂接过月笙端来的四色羹,没抬眼就喝了起来,喝了几口才朝手中的汤盅里看了看,轻轻笑道:“伊师傅真是个心细的人。”
从她做账的第二天起,王府的厨房就开始给她加餐了,几乎都是些补充气血和精力的甜食,也正是如此,她的疲惫才没有使她失了生气。
“小、小姐,这些其实都是昭王殿下吩咐的。”
“……”舀着勺子的秦颂手里一顿,周天熠是心细之人,她早已体会过多次,只是把这夸赞说出口,听起来却有些变了味。围着自己的五个丫鬟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含着些了然的暧昧,秦颂立刻避开转移了话题,“这么说起来,好像是有几天没见过殿下了。”
在她埋头的这十天里,除了晨起时周天熠在花园里锻炼,她好像就没见过他了,可晚上就寝时,他的寝房又是亮着灯的,也就是因为这灯,秦颂才觉得她清晨看到的周天熠大概不是幻觉,这王府的主人还是天天都在府里的。
周天熠现在就是个闲王,即使有点事儿要忙,也不可能忙到天天不见人影的程度吧……
五个丫鬟说到底还是下人,没有资格打听昭王的去向,自然也答不上秦颂的疑问。而喝完了四色羹的秦颂掏出了那日周天熠玩笑般放到她手里的钥匙,又动起来去对面的院子里试试锁的心思。
“小姐,这么好奇就去看看嘛!”虽然秦颂掏出的是一串钥匙,但月明知道自家小姐盯着的准是昭王殿下给的那把带红缨的。
“就是呀,小姐,殿下敢把这钥匙给你,就不怕你真进去看呀!”这次月笙也禁不住好奇开始怂恿秦颂做坏事了,依着殿下对小姐的态度,许是就想让小姐进那寝房看看呢?
秦颂一听,连忙把钥匙收了起来,她至今仍与周天熠划开了一道界线,若拿这钥匙进了他紧锁的某个房间,就好像她自己抹去了这道界线,从此她对他再不会设防,而仍对周天熠有所疑问的她,做不到。
秦颂的目光在月笙、月屏和月明三人间逡巡,看得三个丫鬟汗毛倒竖,“你们的月俸,是谁给的?”
“当然是小姐你啊!”
“那……周天熠给你们加月俸了?”
“没、没有。”
“那他给你们什么好处啦,一个个都开始向着他了?”秦颂这么问只是想扯开话题,月字辈的丫鬟都是她亲手栽培的心腹,为一点点好处就胳膊往外拐,那是不可能的。但她们一齐偏向的是昭王,她又觉得可以理解,毕竟连她自己,都在不觉间向他倾斜了。
假使她不是常年在外奔波的商家女,而是闺阁里的锦绣千金,大概早就沦陷在他的温和里了吧,只可惜她是秦颂,仅是如此,是无法令她全然放下防备,全心全意去相信他给她的是真心的。
秦颂的质问让几个丫鬟不敢再多嘴了,她满意点点头,又把精力放到了眼前的账簿上,十天已经很久了,她必须快一点把完整的假账送到各个分支手里。
——
拼上了全部,秦颂终于在下午时分做完了所有的账目。
“哎呀,真是坐得腰酸腿麻了,陪我出去走走。”秦颂起身锤了捶后背,深吸一口气,把满桌的狼藉交给枫红和翠篁后,自己则带着其他三个丫鬟走出了小院。
“这分支之人胆子也够大的,竟然想烧死小姐。”
“看这次他们还怎么为自己辩解!”
“我倒是希望并非分支所为啊……”听了身后丫鬟们愤愤不平的话,在中庭花园里闲逛的秦颂叹道,能除了家中老鼠自然是好的,可家中无鼠不是更好么。
“小姐!你每次都这么希望,可他们、他们哪里看得出你和大少爷的良苦用心啊!”只要不涉底线,对于分家的一些小失误小错误,无论秦颂还是秦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谓宽容至极。
“这次不会了,若被我逮到,我定……不会再留情。”
“咦?那不是昭王殿下身边的小侍卫么?走得这么着急作甚?”与月笙和月屏不同,才被抽调回秦颂身边没几天的月明并不知道广寒的名字,对他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周天熠的近侍。
“去,拦住他!”秦颂原本是不会对周天熠的人指手画脚的,可这广寒明明是看到她之后,才越走越快的,这……就让她不得不多想了。
秦颂连同她身边的丫鬟都不是省油的灯,广寒多跟着周天熠进出军营,平日与女子的接触也不多,一个月笙他就招架不住,更别说这回正面撞上了秦颂四人。
“你跑什么呀?”
广寒是在长廊的尽头被拦下的,再往前三五步,他就能溜出中庭花园了,可这秦姑娘身边还有个会功夫的丫鬟,一把就拉住了只想着逃跑的他。
“见、见过秦姑娘。”对于他来说,被主子看中的秦颂同样也是主人,见礼是必须的。
“寒侍卫,不见你跟着殿下,倒是见了我就跑,这是为何?”秦颂慢条斯理问着,不见情绪起伏,但愈是如此,给人的压力也就愈大。
“哎,秦姑娘,主子的事儿我哪能管啊?”广寒委屈地后退了一步,偷偷往后瞄了瞄,离长廊的尽头又近了点。
“寒侍卫的意思是,殿下不让你跟着?”秦颂又轻巧地把广寒的话转换了一下,可听起来已经不是同一个意思了,她其实也不好奇周天熠最近都去干什么了……大、大概还是有一点好奇的,不过这不是主要的,“闭关”了十天,广寒是第一个撞上了枪口的,她只想娱乐一下身心。
“秦、秦姑娘,您就别为难我这小跟班了!”广寒又往后退了一步,时刻准备着撒腿就跑,他就是因为知道主子这几日都去做了什么,才没办法挺直腰板在这几人面前理直气壮啊。
陛下为了不让主子和秦姑娘在一起,这段时间尽在安排主子与京周的贵女接触。皇命不可违,即使是昭王也只能应下,虽然主子一件正事都没落下过,可……果然还是不让秦姑娘知道比较好吧?
“你是殿下的近侍,我可不敢为难你,我可以自己去打听一下嘛!”秦颂一笑,抬了抬眼示意,三个丫鬟立刻把广寒身后的路给让了出来。
广寒忠诚却也太老实了点,他的善意隐瞒秦颂一目了然,周天熠或许也正是看上了他的这几点,才栽培他至今吧,只希望他今后能够有所进步。
“秦姑娘……”秦颂是放过他了,他一下子又不敢移步子了,秦姑娘亲自调查?这就好比,主动认罪和被查出来犯罪,前者的罪总是轻一点的。今天自己算是闯祸了,也不知道殿下知道后会怎么惩罚自己!深思熟虑后,他还是决定如实汇报。
“广寒,跟了我这么久还不见长进啊,我的行踪何时需要隐瞒秦颂了?”周天熠的声音才落下,他的人就从几步外长廊尽头的门洞里走了过来,“我见你这几日分外忙碌,也不好打扰,怎么,忙完了?”
“算是告一段落,明日起,各个分支都会收到我的‘账簿’。”
周天熠望着秦颂这张稍带疲态的脸,也只能无可奈何,这是只有她能做到的事,他代替不了的事,“辛苦你了,来,我也带了几个消息给你。”
秦颂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单独被周天熠拉走了,月笙、月明反应较快,也想跟在小姐身后,可这回却被广寒拉住了,“主子的私事,你们跟着去做什么!”
任何事,瞒着聪明女人都是愚蠢的行为,依广寒对周天熠的了解,主子定是去解释这几日频繁出席世家宴席之事了。至于怎么解释……他相信没有自家主子办不到的事。
“凶凶凶,怎么不见你敢在我们家小姐面前凶啊!”见广寒两手各拽着月笙和月明拽得紧,月屏连忙上去一个手刀给姐妹们解围。
“那你们跟秦姑娘能一样吗,秦姑娘是主子看上……的……”广寒急着回嘴,又觉得自己说漏了,可细想一下,主子喜欢秦姑娘,这不已经明显到路人皆知了么?也没什么好说漏的了,“我家主子喜欢秦姑娘,所以秦姑娘也是我的主子,懂了吗!”
“罢了,这王府除了殿下和陈管家,把我们家小姐当客人的也就你了。”月笙摆了摆手,也不去计较广寒刚才一抓有无轻重了,在这昭王府也算住了十天出头了,王府那几个侍女可真没给她们好脸色看。
“哼,若不是小姐总笑笑不在意,我真想教教她们什么叫规矩。”
“就是,闲言碎语以为我们都听不到么,怎么不敢当着我们面说呢!”
……
三个丫鬟心里都憋着气,自家小姐即使没有世家贵女的地位,论及能力品貌也绝不会输给她们,怎么几个侍女就张狂到骑着人头上了呢?
“姐姐妹妹们,消气消气!”广寒对这些也不甚清楚,那些侍女在昭王府呆的时间比较久,没犯过什么大错,主子就留她们在前院做做差使,有时也可以招呼一下前来拜访的女性客人。
“消什么气呀,还有那叫惜晴的是怎么回事?”听着广寒这么说,三人就更气了,这侍女中最让她们看不过的就当属惜晴了,每次都装作一副好人的样子,却在言语举止里不断地引导其他人往她想要的龌蹉方向去思考。
“惜晴怎么了?她是在王府伺候最久的侍女了,应该不至于冒犯了秦姑娘吧?”广寒更不懂了,惜晴向来乖巧知进退,先前若有事务必须由侍女负责,主子多是把任务交给了惜晴的,这足可见她的能力了。
“哎,说了你们男人也不懂,算了算了!”
“我跟你们说,主子明日起要去几日京郊大营,要是有事儿啊,赶紧说出来!”
“……”月笙、月屏、月明互相看了看,纷纷叹气,与昭王殿下说又有何用呢,即使换了一批侍女,也还会有另外一批,后宅的争斗只能用后宅的手段解决,自家小姐现在是不想理会这些人,要是动起真格来,那些个侍女一个都逃不过。
——
“你明日一早就要去京郊大营?”
凉亭里,解释完这几日行踪的周天熠又把接下来的安排给秦颂汇报,省得这姑娘再动其他心思,只是秦颂对他的行程也没探究性地多问,倒是笑了起来,“殿下上次去大营,有人就想放火烧了我,我看这次……”
“所以才让你小心些,我没回来前,尽量就呆在府里别出去了。”秦颂所言也是周天熠的担心所在,他在京周,暗地里的人才不敢妄动,他一离开,想悄无声息逮走秦颂太容易了。
然而秦颂却没有为此所动,抬眼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周天熠,黑眸中尽是无惧龙潭的流光溢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离开确实会让她危机四伏,但同时也是拎出幕后之人最好的机会,“殿下放心,秦颂会像上次那般保护好自己的。”
言语的保证太过轻微,无法令周天熠眼中的担忧全然消退,秦颂抬手,缓缓放在他的手背上,握紧,亦如前几次她对周天熠的安抚,柔声说道:“殿下,放心!”
普天之下,众生芸芸,他却唯独对她如此。这一回,秦颂愿相信周天熠的真心,他的眼他的身他的心,全然都在为她而动,作为交换与回报,她必让自己毫发无伤。
周天熠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噤了声,有时候真希望面前的人多倚靠他一些,可那样就不是秦颂了吧?苦笑,除了相信她,他还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