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此人,虽是商贾,却被那位已经归隐的前太师视为难得的安邦定国之才,此人若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必得除之以防后患。
秦风上殿后,大殿的气氛明显有了改变,那方才还在指着秦颂鼻子质问的官员们纷纷把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上,心中掂量起秦家长子的分量。秦家小姑娘凭着花里胡哨的三言两语就扰乱了他们的步调,现在要面对未来的秦家主,他们不由地忌惮起来,不敢随便出声。
“陛下,愚妹气盛不知礼数,念其年轻,请恕其无知之罪。”行了大礼过后,秦风为妹妹说了几句话就直切主题,“账簿正本确已被大火尽数烧毁,但副本仍在各家铺子中,草民已将账簿副本、商品名录以及供需名单整理排序,请陛下过目。”
秦风微微低下头,双手捧着厚厚的账簿举过头顶,不卑不亢。他的话音刚落,大殿上除了周天熠和秦颂以外的所有人,都有意无意朝着作为原证据的账簿看去,即使秦家长子的账簿同样分毫不差,也存在两份账簿真假难辨的问题,可恰恰这秦风还多拿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出来。
有了供需名单,再层层排查核对,账簿几乎不可能造假,而秦氏产业涉及繁多,想要在短时间里供上一份与供需名单上下相符的账簿,那绝不是人力能够伪造出来的,所以秦风拿出的不可能是假的。八壹中文網
“呈上来。”事态发展太出乎意料了,就连周天磊对秦风手中之物都充满好奇,在此之前,他可也是对指证秦氏偷漏税赋的那份账簿坚信不疑的,而现在却出现了第二份。粗略翻了翻之后,他望向今日没怎么发表过看法的户部尚书,“杨仲,朕要当朝看到核对结果,需要多少人?”
被点了大名,阴沉着脸的户部尚书立刻向前一步回答:“回陛下,依这账簿厚度,初核六人,复核六人,可在一个时辰内完成核对。”
“传。”
很快,本没有入殿资格的户部小吏十二人在大殿上准备就绪,顶着几十双眼睛注视的高压开始核对账簿条目。秦氏账簿管理规范,减少了核对中的难度,一个时辰未到,结果便出来了。
“启、启禀陛下,账目已核对完毕,此、此为核对结果。”初次上殿,小吏紧张得直打哆嗦,禀报完毕后,双手捧着薄薄的核对结果就再没有抬起过头。
“结果是什么?快说!”坐在玉座上身子前倾只想知道孰是孰非的周天磊眉头皱了皱,这小吏怎么回事,满朝文武等了接近一个时辰,他成心吊着结果不说么?
“呆了还是傻了,陛下问话呢!”恰好就站在小吏近旁的杨仲忙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胳膊,压着声音也掩不住他话语里的焦急,先前的证据可是户部递交给陛下的,这结果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想知道,万一真是假的,这罪过必由户部承担,他、他他他小心翼翼经营的半辈子可全毁了。
“啊?哦!”小吏如梦初醒,颤着声接着说:“账、账簿只有右边的这些与商品名录和供需名单同时相符,左边的这些……小臣认为……是、是有心人蓄意而做的假账。”
当秦风把账簿呈上之时,这样的结果就已经在预料之中了,只是需要一个切切实实的客观证明,而现在,这个证明也有了,秦氏……是被冤枉的。
结果一出,几家欢喜几家愁,原带头举报秦氏的户部侍郎洪康盛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额头冷汗直冒,一边是陛下,一边是昭王,中间还夹着或支持他或受此事牵连的同僚,事闹大收不了场,这一下把人全得罪了,如何是好?
“秦氏受冤,请陛下为秦氏正名。”秦风适时一跪,恳求之辞却说得义愤填膺斩钉截铁,然而单单只是洗清冤屈又怎么满足得了秦风的胃口,宝贝妹妹在狱中遭的罪他要讨回来,秦氏产业这段时间蒙受的损失他也要拿回来。
秦风没给周天磊开口下判的机会,拱手做礼接着道:“陛下,秦氏商贾之家,亦有济民之心,世代按律纳税,从不谋取天灾地祸非命之财。而前几日,指罪秦氏证据尚且不足,草民的妹妹却直接被押进了大牢,受藤鞭重刑只有一息尚存,而今其保持仪态立于大殿之上已属勉强,请陛下还秦氏公道,莫让天下商贾寒心。”
秦风一席话,从为秦氏受冤鸣不平,到为妹妹受罪讨公道,最近竟扯到了天下商贾,这话中分明有威胁周天磊的意味。证据不足,豪族之首的秦氏尚会被随意押入大牢无故受刑,更何况其他小家小族?
而朝臣的目光也多多少少沾了沾秦颂的方向,这两个时辰前神采奕奕为秦氏辩护的女子,竟受了藤鞭之刑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这是撑着怎么样的气力不屈不挠啊!
在殿的大臣中,刑部尚书和侍郎反应最快,一闪身出列就“扑通”跪了下来请罪,本以为秦颂受私刑之事在昨日已经过去,没想到秦家长子今日一提就不止一句,刑部两位长官的心又吊得高高的,战战兢兢等坐在最高处的人发话。
紧挨着刑部之后有了反应的是户部,户部三位长官及仍然留在大殿上的十二名小吏也自觉跪地请罪。此事涉及面太广,几乎跟在场所有人都能沾到点边,从左相齐鸿涛请罪起,满朝文武皆跪,一瞬间,御阶前哀嚎一片,看起来尤为狼藉。
“咳……”殿上的哀求声堵得周天磊气息不畅,他猛地站起欲发怒,却一阵晕眩险些跌倒。
“陛下、陛下,注意龙体啊!”一见异状,立侍一旁的高德明眼疾手快一个侧步扶住了周天磊,在宫中风风雨雨多年,只通过眼神他就能看出对方想表达什么,于是向御阶下的朝臣们做了个向外退的动作。
皇帝没说话,朝臣们虽往殿外退,但哪儿敢直接离开呀,退至议政大殿外的空地后,他们干脆按着品阶次序静跪等待天子降罪。
太医匆匆来,进去了一刻后,却换成了高德明手提黑金龙纹诏书走了出来,这诏书没有指名道姓下给任何人,只是说了说这件事的处理决定。
户部侍郎洪康盛栽赃污蔑,革职查办;刑部尚书及侍郎监察不力疏于治下,罚俸一年;休朝一日,明日所有在朝官吏闭户思过。
秦氏蒙冤受罪,张皇榜七日为其正名;凡秦氏之下涉事产业均免税三月;赐封秦颂为郡主,封号兑悦。
“各位大人,回去吧,陛下龙体欠安,已经睡下了。”宣读完了诏书,见跪着的朝臣都没离开的意思,高德明劝了几句,也只能摇摇头,转而又看到跪地谢恩的秦氏兄妹,他赶紧走了过去,低声对秦颂说:“秦小姐,快去偏殿吧,太医院最好的医女等着给您治伤呢!”
“秦颂谢过高总管提点。”秦颂一愣,也没分清这究竟是皇帝的旨意,还是周天熠的安排,或者另有其他人出了力。
“不敢不敢,赶紧去吧,别真伤了筋骨。”高德明笑得谦卑,看着秦颂仍然神采奕奕的模样,走步也不见有异常,他才放下了心,寻了个机会悄悄差人跑了趟寒遥殿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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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回来啦?”兄妹俩一前一后,一路无言,秦颂觉得尴尬,只得硬着头皮起了头,却还是不见自家哥哥理睬她。
直至到了偏殿门口,秦风才停下脚步,回身指着秦颂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最终只憋出了一句话,“回去再跟你算账!”
“哦!”自己没有保护好自己和秦家是事实,秦颂老老实实点头称是。
“还疼吗?快进去让大夫给看看!”妹妹领口的鞭痕太刺眼,打从他进了大殿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些狱卒下手真重,尽管气在面上,秦风还是禁不住担心妹妹的身体状况,语气马上软了下去。
“殿下给的药很有效,早不疼了,我进去啦!”秦颂俏皮一笑,背过身吐了吐舌头,直接溜进了偏殿里。
“累不累啊,装严肃!”周天熠从廊柱后绕到了前,抱臂倚着,语气里带着点嘲讽,敢情秦颂这不怕事大的性子就是被家里给惯出来。
“殿下倒是跑得快啊!”秦风一挑眉,完全无视周天熠对他的宠妹嘲讽。
秦氏兄妹离开殿外后,一直立在偏僻的角落意思意思请罪的周天熠也偷偷溜走了,目光向左右探了探后,他径直向秦风走去,“早些离开,宫里是非多,有事到王府再议。”
秦风一愣,方才意识到,这偏殿再往后紧挨的就是御花园,再往后可就是后宫了,不保有人又要拿秦氏做文章了。他点点头,准备顺着来时的路再往回走,向人多的地方靠拢,与周天熠擦肩时,秦风对秦颂不放心,低声说道:“看着点我妹妹。”
“放心,一定安然无恙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