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拍卖会当日,下完朝后,周天熠就带着广寒出了府往城郊而去。虽然拍卖会在下午,可去黑市还能探听其他一二,总是窝在京周,消息都有些闭塞了,周天熠认为这一日浸在黑市定会有些其他收获。
在周天熠离开两个时辰后,秦颂也出了昭王府,绕了绕道同样向城郊而去。作为入驻了黑市的一流情报商,黑市的主人战戈对她可是相当重视,因而她入黑市拍卖会的渠道,和旁人是不同的。
抵达黑市后,秦颂先回“禾氏”与王君若碰了头,两人就最近京周内外的风起云涌做了一番交流后,一同进了黑市中央的金顶黑殿。
“几月没来,这拍卖会已经这般热闹了?”惬意地坐在二楼的独立厢间里,秦颂支着脑袋透过轻薄的帘幕很有兴致地俯看一楼。
黑市拍卖会每月一场,由黑市的主人主办,同样,入场需收取一定的进门费用,而拍卖成交后,他也会收取一定比例的介绍费用,按秦颂的说法,这就是个提供了场所然后坐着收钱就行的美差。
“我也几月没来过了,但之前肯定没这么多人。”望着楼下黑压压的一片,不喜嘈杂的王君若当即皱起了眉,这人比先前多了有三四成了吧,看着有点像集市吆喝卖东西的,他不满地咕哝了几句,“战戈就算再见钱眼开,也该拦着点吧?”
“我们都被这些拍卖品吸引来了,也怪不得其他人了。”秦颂一笑,又翻起了桌上那本暗红色的拍卖品名录,报了一串稀世珍宝,“夜明珠、绕梁、沧浪、山河社稷图、万鹤玲珑灯、冰丝双面绸……还有……”
“行了行了,你别捧着读了,都是珍品。”王君若伸手抽走了秦颂手里的名录,了无趣味地叹了口气,这份名录里吸引他的东西只有两个,山河社稷图和玄铁,前者出于对其好奇,后者则是实际所需。
玄铁所铸的神兵,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之物,他自然也不例外。
说话间,隔壁厢间也进了人。男人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未束长发潇洒肆意,身挺背直谈吐有礼,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只可惜戴着鬼脸面具,连个隔着竹帘的模糊面貌也看不到。他身边的侍女抱着一把琴,虽然没主人裹得那么严实,也戴了个面纱,不见真容。
“这人面生得很。”拉了拉王君若的衣袖,秦颂凑近他低声说道,不是黑市常客却入得了这二楼的厢间,不是有钱,就是有权,或是有名,到拍卖会都不忘抱着把琴,看来是个风雅之人。
秦颂会观察他人,却很少这么在意一个陌生人,王君若下意识也往隔壁张了一眼,那人除了身形好看,也看不出其他特别的了,进而给秦颂递了个疑惑的眼神。
“嘿嘿,我刚才不小心瞥到一眼,那人的手,是一双弹琴的手呀。”秦颂贼贼一笑,道出了原委,音律是自己的短板,不,音律根本就是自己的平板,所以每当看到有这类天赋的人,她就羡慕不已。
王君若摇摇头,拍卖会的吵闹一直在挑战他的底线,他实在没有心情在这个问题上跟她多做交流。
见王君若无意理睬她,秦颂只好又把目光放到了一楼,吵是吵了些,可拍卖还没开始,拍客间就已涌起了暗潮,各方人物的举动尽收眼底,秦颂笑在心中,记在脑中。而这其中又有多少人是为《山河社稷图》而来呢?
“君若,得《山河社稷图》真的能得诸华么?”秦颂忽然想起秦宅失火那日王君若给她的情报,不自禁地问出了声。
她先前一直把《山河社稷图》定义成了一张画,所以觉得一张画左右千万人的命,简直可笑,可如果那不是一张画,而是其他什么呢……
譬如毁天灭地的武功心法,譬如离间人心的谋略秘籍,譬如……总之周天熠要费心找的东西,总不可能是一张简简单单的画吧?
王君若只是看着她,却没有回答,《山河社稷图》的传闻太多,一时间还真不好对这话的真假做出判断,而调查至今,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东西确实出自诸华王室轩辕氏,甚至还与当年诸华分裂、十二世家隐世有莫大的关系。
只是每每追查到此处,线索就好像被新近的刀痕切断了一样,甚至蹊跷。
诸华分裂已经三百年,《山河社稷图》竟还有活人为其隐匿痕迹,愈是这样,这一路就愈是凶险,想了想,他还是找了条恰当的理由避免秦颂涉及这件事太多,“秦氏如此,你抽不开身,这事我来调查即可。”
“好,辛苦你了。”秦颂只当是王君若体恤她辛苦,没作多想就应下了声。
周天熠在拍卖会开始前一刻才到场,虽是精心做了装扮的,可逃不过秦颂的眼睛,与之朝夕相处一月有余,周天熠的身形特点,即使不特意观察,她都一清二楚,何况她确实有意留心过昭王样貌呢……
作为拍卖会新人,他也进了二楼厢间,看来是费了一番心思的。秦颂似有似无地笑在了眉眼间,从周天熠进场到进隔着一个拍卖场的对面厢间,她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身上。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着他,秦颂觉得这样的自己才是冷静的,而周天熠也如他们初见时那样,是光芒万丈的昭王,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昭王。
见他一路都没往她的方向瞥上一眼,她稍稍安下了心,这要是被发现了,不仅“禾氏”大当家的身份会被捅破,其他……也不好解释,想着,秦颂有意无意地看向了身边的王君若,一脸心虚。
身边女子的举动王君若都看在眼里,他挑眉轻笑低低出声,正戳到秦颂心里,“放心,这帘幕从里可以隐约看到外面,但外面光亮强,很难看到里面,他发现不了的。”
“是吗?”秦颂持着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跟前的帘幕,发现确实如此后,就真正放下了心。
王君若仍是淡笑看着她,看不出情绪。
拍卖会开始,整个金顶黑殿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中间的高台上。金顶黑殿的管事掀开了遮在第一件卖品上的绸子,是一把琴,没什么装饰,乍看之下毫无特点,可懂琴的人明白,这便是其声嫋嫋,余音难绝的名琴“绕梁”啊。
管事一出底价,底下就热闹了起来,也不管懂不懂音律,既然知晓这是“绕梁”,哪怕拍回家只做个摆设也能多几分风雅,彰显大家风范。
“抱琴,去。”
几轮竞价后,秦颂起了个念头想把这琴拍下来送给王君庭,可隔壁间面具奇人也向身边的侍女下吩咐了,名叫“抱琴”又真的抱着把琴的女子走出厢间,长袖一挥如起舞,掷出了一道金令,入地三分,稳稳地落在楼下高台之前。
“第一回就碰到志在必得的铁板了啊,看来君庭只能与这琴无缘了。”秦颂无奈地暗瞟了眼隔壁厢间,那道金令只有能进第二层厢间的宾客才有,并且每个厢间只有一枚,代表着京郊黑市认可的财富和身价。
金令出,则意味着竞价规则改变,此后为翻倍竞价。
有人尝试着追加金额,无论加多少次,都不见抱着琴的女子收回金令,直到再没人出声,而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二楼,许久没在第一件拍品上就见到金令,有些没反应过来的管事这才宣布“绕梁”的归属。
秦颂还在暗暗为隔壁间面具奇人的举动惊讶,他又拍走了卖场里的第二件乐器名箫“沧浪”,随后带着侍女去后间取了琴和箫后,就悄悄地离开了,仿佛他就是为这琴箫而来,对其他珍宝完全没有兴趣。
“人和人的境界,真是不一样的。”秦颂兀然感慨,觉得自己与面具奇人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就在秦颂出神间,遮住高台中央长卷的绸子被掀开了,壮丽山河景惊艳全场。挑开帘幕,她稍稍探头仔细地观察过去,然只一眼就索然无味了,“假的。”她的判断毫无根据,可她就是知道,这绝不是《山河社稷图》。
“各方的描述都显示,《山河社稷图》并不是长卷画轴。”王君若也透过挑起帘幕的缝隙向高台望去,冷静客观地分析道,“你说的没错,这是假的。”
不仅形式不对,这图上的提字墨迹太新了,遗失三百年又怎么可能是这种新墨呢……
虽已断定图是假的,可拍卖会上的物件,真假都得由拍主自己判断,所以认为此图有价值的竞拍声已经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了。秦颂有意地朝着周天熠所在的厢间看了看,见那厢间也无动作,嘴角弯了弯,轻轻舒了口气。
揉了揉太阳穴,也反感起这会场的嘈杂来,她参加拍卖会的目的已然达成,还是早早离去图个清静吧。
“君若,我先回去了。”与王君若打过招呼后,秦颂戴了个帷帽,趁着高台上的假图还夺着大多数人的目光时,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金顶黑殿。
除了拍下“绕梁”的金令气压全场和《山河社稷图》现世时的哄乱竞价,之后的拍卖会都走上了正常的流程,王君若一直等着那块玄铁,因而率先丢出了竞价牌,玄铁的卖相特别不能上台面,全场对它感兴趣的人也不多。
当除了周天熠以外再无他人出价时,王君若收了竞价牌退出了竞夺,说来也算自家人,如此抬价毫无意义,这玄铁的大小至少能铸十把武器,而如今四方的形势,日后与周天熠打交道的机会多得很,他定能逮到机会讹他一讹。
今日便让他吧,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