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逸戎同意后,就去中堂先做安排了,秦颂和周天熠并排跟在他身后,走得慢了几步。
在步入中堂之前,秦颂急急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袖,轻声说道:“我看那账真有不少,查下去时间也没底,要不你先回去吧?”
赶他走?周天熠挑了挑眉,玩笑道:“你让我来的,现在用完了就让我走啊?”
秦颂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在这边境,周天熠多在她身边一会儿,她自己的安全就多一分保障。可他是被她硬拉出来的,虽然她进书房后看着他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了,可四面八方寻周天熠的事情之多连她都只能暗自感叹,陪她在钱氏药铺耗时间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你……不忙吗?”她无辜地望着他,这么问,也算是回答周天熠的问题了。
周天熠轻松一笑,神态缓和了,“不耽搁,你忙你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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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颂在中堂看账,周天熠则跑去前堂又转了几圈,从钱逸戎那里了解到的情况有价值却没有针对性,假药究竟与瘟疫有没有关系,有多少关系,他还得另找个突破口。
“哎哟,哎哟,公子公子,这格别动,里面是洋地黄。”刘掌柜一个不注意,周天熠就凑到了药柜前面研究起来,他连忙上前阻止。
“是药三分毒,一点剂量不会有事的。”尽管如此回说,周天熠还是罢了手,“这药柜上没有标签,莫非你们平日把药材的位置都记下了?”他也不是故意抽了个有毒性的药材抽屉看的,实在是这一排柜子上都没有标签,不知哪种是哪种。
“公子您说笑呢,我们家铺子有药材不下千种,且应季节改变时常增减药材库存,就算是老头子我……”刘掌柜轻哼一声,“也只能记个大概。前段时间有不少药材卖空了,这几天少爷让我们重新整理,所以把标签都下了。”
“药材卖空了?”周天熠眼角的余光瞥向掌柜,钱氏这种大药行,卖空药材是极为少见的,即使阳城药铺的药材真卖空了,也可以向邻近城里的药铺调配,不至于卖到一丁点都不剩,直觉告诉他,这里头有问题,“掌柜的,依你的记性,可还想得起来哪些药材被买完了?”
“这……”刘掌柜有些犹豫,面前的人显然是光明正大套他的话,可一想中堂里少爷连药铺的细账都给那位姑娘看了,而方才少爷对眼前这位也是以礼相待,看上去很是熟络,如此考虑之后,他也就不设防地说开了,“金银花、马鞭草、当归、白芍、茯苓、党参,还有……甘草,大概是这些,一个多月前陆陆续续被买完了。”
“不过,现在药材已经补上了,只是都存在库房,少爷还不让补。”
周天熠凝重地点点头,一边向掌柜道谢,一边在脑中把这几味药拼组成各种药方,之后就朝中堂去了。
中堂有一张长桌子,原本围着八九个账房和侍从分头查账,但秦颂落座后,桌上的格局就变了,她霸气地一个人坐了长桌的一边,左手边是比其他人多了几倍的账簿,而其余五个账房都移坐到了长桌的另一边,六人各看各的,互不影响,空气中只能听到紧张的算珠碰撞声。
至于钱逸戎和他的侍从们,看着精神太差,做事容易出差错,都被秦颂打发去后面休息了。
周天熠顺时顺当往秦颂身边一坐,捞起桌上的纸笔就把方才刘掌柜说的断货药材写了下来,这几味药都很普通,可能出现在任何药方里,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他觉得需要带回去给沈不闻这大夫看一下,兴许能有别的发现。
秦颂的余光瞥到了周天熠所为,停下翻账的动作,用口型问他,“是否有发现?”
无奈地指了指写了几味药的白纸,他不确定。秦颂凑过去看了几眼,她对药材药方一无所知,就算是个正宗的毒药方放到她面前,她也仍会是一脸茫然。自己在这方面没有用武之地,她转身坐正,再次专心查账。
这是周天熠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身边的女子翻账,与先前在京周时相比,她的速度有了明显的降低,他对比了之前几次查账的情景,想是秦颂缺少得力的帮手,于是低声问道:“秦大小姐需要人打下手吗?”
秦颂手打算盘的动作没停,却投来了一道怀疑的目光,待一笔账算完她在白纸上做好记录后,才不怎么抱希望地让周天熠试着顶替不在此地的月笙,把垫在账簿下的白纸抽出推到他面前,说道:“你就帮我记录账目核算后的结果吧?”
周天熠到底是皇族培养出来的人,起先或许是对数字不敏感,勉强才能跟上秦颂的速度,之后掌握了节奏,就显得比较轻松了,甚至还有时间喘几息。
秦颂时不时就会侧头看看身边专心致志做着记录的人,一手好字无可挑剔,这个人是四方只能仰望的昭王吧?却为她做着手下人的活儿毫无怨言,他们不过一尺的距离,近得触手可及。
她接连不断的报账声忽然停了,周天熠奇怪地转过头,秦颂正看着他,目不转睛,“怎么了?我哪儿写得不对了吗?”她报账的节奏太快,周天熠下意识地问,完全没注意到她只是看着他走神了。
反应过来后,秦颂镇定地回过头,在周天熠的注视下又翻了几页账簿,才忍不住笑着低声说道:“昭王殿下亲自为秦颂做事,秦颂惶恐。”
“你这样笑着惶恐的人,本王还是第一次见到。”周天熠这才发觉自己被耍弄了,开口就把秦颂的话顶了回去,并意有所指地加了一句,“早些习惯吧,以后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
秦颂打算盘的手一滞,马上又行云流水上拨下拨起来,等到周天熠对她报出来的账目应接不暇只能埋头写字时,她才低下头无声地笑了,嘴角的甜酒窝尤为明显,随后就进入状态接着翻账簿。
几位账房起初没有太在意秦颂那眼花缭乱的看账本事,少爷吩咐他们对这位姑娘要恭敬,他们就是照着做罢了,其实满腹都是疑虑——对边坐着的小丫头看上去连他们一半的年纪都没,有能力看得了记录整个钱氏药行上千种药材收支的细账?
可直到看着秦颂左手边累叠起来的账簿以可见的速度到了右手边后,几人互不相干地核账就有些做不下去了,他们不由自主地放下手里的账簿,呆呆看着秦颂在算盘上灵巧飞舞的指尖。
快,太快了!
“咳,看什么看,你们几个老东西,哪有盯着人家姑娘这么看的!老不要脸!”就坐在秦颂对面的老账房首先出了声,顺手捅了捅坐在自己左右的两位。
“在这你年纪最大,你才是老东西,你才不要脸!瞧瞧小姑娘这么卖力,我们怎么能输给她呢!”被胳膊肘捅醒的另一位账房立刻反驳,有了这几声似玩笑的争吵,中堂的气氛莫名地热烈了起来,几个老账房卯足了劲要跟秦颂比个高下。
钱逸戎一觉醒来刚想到中堂看看情况,就被里面热火朝天的景象震得站在了门口,秦颂这是干了什么,他睡之前账房们还有气无力地在干活,一副再不让他们歇息就要累死的样子,现在怎么都兴奋如牛了?
再看向秦颂,她正拿过几张被周天熠写满了总账的纸检查,偶尔也点着条条账目向周天熠解释着什么,眼中全无平日的清冷。而反观周天熠,他是四方谁人都要敬畏三分的昭王,因了那卓越的战功,就连最尊贵的皇帝都不敢太怠慢他,可此时他却虚心听着秦颂的教导,全无不耐。
钱逸戎的心沉了下去,他在京周时的感觉没有错,昭王对秦颂有情,而现在看来,秦颂待昭王也是有别于他人,他……已经晚了么?
他的气只能叹在心里,已近傍晚,吩咐侍从准备晚膳后,钱逸戎跨进了中堂,对着账房们说道:“各位忙了一天该歇会儿了,手头那本结束,就到后堂用膳吧,不早了。”睡了一觉后,他不仅精神体力好了不少,最主要的还是脑袋清醒了,秦颂说的对,再急也得劳逸结合。
秦颂和周天熠盘完分批的总账后,也准备往后堂跑,被钱逸戎拦下了,“殿下、秦颂,后堂饭菜粗陋,我们出去寻个地方吃吧。”
“你这儿中午的饭菜挺不错的,怎么说粗陋呢,走吧,时间紧迫,一起吃点。”向长桌看了眼,秦颂又说,“吃完后让账房们去歇息吧,睡一晚养足精神明日再来,他们剩下的那些由我和你的侍从再接手。”处理这类事情,她要比钱逸戎有经验得多。
钱逸戎想让秦颂吃完饭就回去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她反客为主的合理安排堵了回去,只能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太麻烦你和殿下了!”他无法把秦颂和周天熠混作一谈,因而哪怕是在话语上也把这两人分开来称呼。
几乎看了一天的账目明细,秦颂和周天熠心里都有点底,不止阳城,整个豫岩的钱氏药铺那几种药材近段时间的进出量都高得诡异,若能顺着这些药材调查下去,兴许就能摸到控制豫岩瘟疫和消息出入背后的势力了,好不容易有了些眉目,他们都不想轻易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