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宅谈了那么久,也没顾得上吃饭,这会儿已是申时,在湘城街上漫无目的逛着的四人都觉得饿了。
“殿下……是不准备亲自去四城了吧?”一直跟在周天熠和秦颂身后的沈不闻大跨几步与周天熠并排,带着些不确定问道。在小宅子里,昭王与安王把一切行程计划和后续安排做得天衣无缝,他就隐隐觉得周天熠是这样打算了。
“此事我本就不便出面,现在有六哥在,不会有问题的。”周天熠坦言。
“中部另外四城那边……”与安王见面时,虽也说起过中部五城的毒症,但如今中部的城池消息闭塞,想要知道确切的情况恐怕要费不少心力。即使没有投毒的原药,如果能确认中毒者的症状,那解毒对他来说,也不算太难的事情。
“我手里的人已经混入潍城,最近几天应该会想办法与我联络的。”周天熠压低了声音回道,沈不闻是真心想救豫岩百姓于病痛,行大事时也有分寸,没有必要瞒着他。
沈不闻轻轻笑起,“如此,我与殿下还有秦小姐许是要暂时分别了。”这几日他应该就会跟着安王往四城走了,一路同行,他这江湖浪人竟有幸见着光辉背后个性鲜明的昭王,想想心里还是有点激动的,如今将要分别,也有些不舍。
“总会有机会再见面的,再不济,你到京周直接敲昭王府的大门,我一定将沈大夫奉为上宾相待。”周天熠语气轻佻,说出来的话听着也是玩笑意味十足,他稍稍仰起头,眼光的余光瞥向在他右边并肩走着的沈不闻,悄悄注意着他表情的变化,由表面看内心。
沈不闻听后,脚步明显慢了半拍,虽然很快就调整节奏跟上了,可他说话的语态变得认真诚恳了太多,“那我就当是作为殿下的眼睛,去看看四城的情况吧,哪怕不是在京周,我们也会再见面的。”
前线四城的疫病好转之后,就不用留太多的大夫在那里了,他本就是打算回到周天熠身边帮忙的。
秦颂云里雾里地在周天熠身边听着,原本没明白这寥寥几句的对话里藏着什么样的洞天,可沈不闻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太有指向性,她瞬间也懂了——周天熠这是收沈不闻为己用了,而沈不闻也甘愿在他麾下效力。
她再看向周天熠的眼神中带着些异样光彩,原来他是这么招兵买马的,观察沈不闻的时候不算长,不,应该说是极短,可周天熠的决定又让人感觉不出武断和轻信,他是认真考虑过因果才与沈不闻深交的。
这就是昭王的行事和作风?
胆大心细,思虑周全,她很喜欢,由身至心,怦然而动。
周天熠的精力都放在了与沈不闻的对话上,没有看到身边女子投来的目光,可每次说话都得向右看去的沈不闻注意到了。说来今日从早上起他就挤在他们中间,殿下该要烦他了,昭王与秦小姐的事情前些日子在京周传得风风火火,他就在京周附近活动,真真假假都听了不少,因此才能在知晓秦颂大名时,马上猜对周天熠的身份,进而有了这段缘分。
昭王与传言一般,宽厚坦荡,可秦小姐就与百姓口耳相传的形象差太远了……比起坊间所谓的秦家小姐魅惑昭王,他更相信,是殿下对秦小姐紧抓着不肯放。
沈不闻觉得好笑,自己有一天,竟真的被搭进了名为江山的漩涡中,还是自己主动纵身跳进去的,毫无悔意。
“沈大夫,你做好准备了吗?”秦颂咬了咬唇,探出脑袋打着哑谜般问道。这表面似是在问他前去四城治病救人是否做好了行前的准备,而内里又是在提醒他,伴君身侧,危机重重,做决定前,他得考虑清楚。
秦颂自己的的确确是被周天熠硬扯进来的,可秦氏早晚会入局,她现在想开了也不去多在意了,在昭王身边尽心尽力就好,但沈不闻不同,周天熠给了他选择的余地了,而他自己没有给自己留余地。
“当然,只要殿下信我。”沈不闻一句话,也同时回了秦颂所问的两层意义,手指轻轻指了指头顶,两只雄鹰在高空久久盘旋,应是送信来的,“看来我的朋友们都快到了,殿下,我就先行告退了。”
周天熠点头,四人行变成了三人行,秦颂依旧与周天熠并肩走着,而广寒仍是规矩地跟在后头。
行至街角路口,秦颂觉得眼熟,想起来自家名下的酒楼千峰楼就在这附近,千峰楼在湘城的地位与望江楼在京周的地位相似,只是这里毕竟是边境,菜色上可能要逊色一些,但相比边境的别家酒楼菜馆,可要好上许多了。想着,秦颂觉得自己更饿了,就讪讪向周天熠建议道:“这儿离千峰楼很近,我们去吃点儿什么吧,饿了。”八壹中文網
“这千峰楼,该不会又是秦氏名下的产业吧?”周天熠在豫岩呆的时间不短,千峰楼的名气又怎会不知,他每至湘城,也会光顾一两次,可秦颂提及,他就会往其他方面考虑。
秦颂但笑不语,以主人的仪态,做了个“请”的动作,当是默认了。
千峰楼的选址很随意,当时秦家主秦淮路过湘城时,在湘城的地图上画了个小圈,荒地之上,一座小酒楼拔地而起。二十多年过去,荒地成了街市,小楼成了名楼,当年的独行商人娶走了楚氏的骄女,所谓发展,大抵就是如此。
秦颂与周天熠未要厢间,而是上二楼寻了个靠栏杆的方桌坐下了,人来人往的外堂本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可湘城封闭已久,楼里的客人说的多是过了时的话题,没有新鲜感,也让人提不起劲。
“钱氏药行那边秦颂会尽快联系的,请殿下放心。”边等着热菜上来,秦颂边与周天熠说起当务之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好的大夫,没药给病人治病,也是空有一身医术。
周天熠没想到秦颂开口就同他说这个,这些日子她操心得太多了,又总在奔波,看着像是在强撑精神,他眼角一弯,温言:“疫病之事,我能不露面则不会露面,最终却是辛苦了你。”
他的军功已经让皇帝都忌惮,所谓功高盖主,此番绝不能再在疫病救治上居功,而六哥在,他也是赶得巧可以顺着台阶把所有的功劳都往他身上推,反正六哥不入朝中只在民间活动,对周天磊的威胁至少比他小,多一条传奇性的美誉在他身上反而是多一层保护自身的屏障。
“我明白的。”秦颂同样温声说道,她娴静地微低着头,对周天熠的话,既理解又叹息。她是见过周天磊对周天熠防范到了何种程度的人,兄弟间到了这般地步,权力究竟有多好?
“你真是……”周天熠无奈摇摇头,面前的女子能像其他女子那般撒娇撒气该多好,可是她是秦颂啊,她不会那么做,她只会顶着压力做得更好,“可偏偏就是觉得你这样最好。”他小声咕哝了一句,秦颂听不到,任何人都听不到。
他迄今为止大半的人生都泡在了军营里,对一个女子动这样的心思是第一次,喜悦开怀犹疑惊惧,一切因她而起的情绪化到心里其实都是一种滋味,充实的甘甜。
秦颂不知道周天熠在想什么,她循着先前钱氏药行的话题,问起了那个他们一致认可的可疑人物,“殿下之后可有差人留意冯尚?”
她很在意这个人,冯尚不仅对潍城药铺的账簿做了手脚,连带着周边大小城的也没有放过,如果依着钱逸戎所说,钱氏药铺的掌柜都是可信之人,那他又是怎么做到控制各家铺子药材销量的呢……
“还没有消息。”周天熠沉声而言,从阳城至湘城的时间太过紧凑,事情也是一件接着一件没有停过,他险些把冯尚这么关键的人物给忽略了,而现在秦颂提起,他才发现,除了钱逸戎那天的说辞,他对冯尚一无所知。
“唉,我真有些后悔到这豫岩了……”秦颂苦恼地轻叹一口气,不在烦心的话题上停留,转而就抱怨起了千峰楼,“上菜怎么这么慢,下午的客人就不是客人了吗?”
周天熠目光一斜,只能在心里犯牢骚,在边境,大部分酒楼的灶台到了下午时分都是熄了火的,秦颂这时辰点菜,而千峰楼又吩咐厨房下菜,是少见的,也是难能可贵的。
“小姐,菜马上就到。”
身后侧方冷不丁响起温和客气的声音,秦颂背后一阵激灵,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洛、洛先生……您、您安好。”
“小姐哪里的话,洛某可一直都是盼着小姐亲临豫岩的。”来人看着模样该是在四十上下,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拱手恭恭敬敬地给秦颂行礼,可言语里全听不出敬意。
秦颂起身相迎,行师徒礼,洛先生显然是听着她前面说的话了,才给她扎了根刺,如果说父亲是她经商的第一位老师,那么这位目前担任千峰楼掌柜的洛先生就是第二任,父亲教授她为商的诚信,洛先生则告诉她商路之奸恶,她能有今日,洛先生亦是功不可没的。
“行了,看着你平安,我也放心了,豫岩不太平,多加小心。”洛琉方自然不会把秦颂的抱怨当真而生气,一日为师,秦颂于他而言同女儿无异,他忍不住出言提醒道。而不等秦颂回复,他又转向了周天熠,仍是拱手做礼,恭敬无可挑剔,“草民见过昭王殿下。”
“洛先生客气了。”战时,周天熠在豫岩与洛琉方打过交道,有点交情也不算熟悉,不过他与秦颂认识,倒是令他有些惊讶,这人手里可是拿捏着整个豫岩情报的中枢啊。
“我家小姐才是令殿下费心了,洛某如今是千峰楼的掌事,有怠慢的地方理应赔礼。”
“来的时间不对,出菜慢不难理解,洛先生言重了。”周天熠摆了摆手免了洛琉方的礼,每次与这笑面虎说话,他心里总是觉得忐忑,生怕一个不小心掉进了圈套。
说话间,厨房热腾腾的菜一齐被端了过来,洛琉方瞥了眼几样简单的小菜,提扇轻摇,“洛某就不影响殿下与小姐用膳了。”走远之后还传来懒散无奈的声音,“啊,偷懒了一个上午,今天就没办法再出去了呢。”
洛琉方已经在楼梯口走得没影了,秦颂回身张望了一下,马上转过头兴致勃勃说道:“周天熠,快,吃完我们去找洛先生。”
“什么?”周天熠与洛琉方的接触没有秦颂那么多,但一想到洛琉方以前卖给他的情报,就明白过来了,他有事要告诉他们,这对于在豫岩大局上仍是一筹莫展的他来说,可是一汪清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