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熠没在听了她的言论之后发笑,秦颂松了口气,女子议政,在多数时候还是会被视为无稽之谈的,可他却没有。她顺着他的视线也往窗外看去,想知道他放空的眼中究竟装了什么样的景色,可是窗外除了高不见顶的苍穹和连绵不绝的群山,什么都没有。
“殿下,你看到了什么?”周天熠脸上是秦颂从未见过的淡漠神情,她伸手在他眼前挡了挡,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周天熠马上收回对外的视线看了过来。
“除了天和山,还能有什么?”他笑着反问道,但是面前的女子显然对他的回答不满意,而在他掌心的小手又不安分地想挣脱,他用力把她拉得更近了些,说得随意,“秦颂,你说诸华十二世家真的只会拥立轩辕氏吗?”八壹中文網
话题跳跃性太大,秦颂睁大眼睛,一时回答不上来,“殿下?你……说什么。”她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这话的意思不是对十二世家有企图又是什么?不过左右想了想,秦颂又觉得周天熠有这想法才是正常的。
活在现下的人们,没有谁是见过诸华统治下十二家鼎立的盛景的,而史书上绚烂的描绘实在令人心驰神往。从诸华时期至今经久不衰的维陇王氏便是活着的参照,更让世人对其余十一家想入非非。
“我只是觉得,轩辕庆帝当年是不是太过信任十二世家了?”周天熠仰面望着屋顶说道,轩辕庆帝正是诸华的末代帝王,早上因沈氏和楚氏,他就想到了诸华轩辕氏与十二世家,其实细细琢磨起来,这两者的君臣关系是很难维系的,即使时不变境不变,人心也是很容易改变的。
他所认为的轩辕庆帝的谋划,正是建立在十二世家忠心不变的基础上,有贤臣拥戴明君,诸华的盛世再临便早晚能够实现!
“轩辕庆帝不是一个庸君吗?庸君轻信臣下不正常吗?”秦颂不知道周天熠心里究竟经历了多少回转的思虑才得出这样的结论,但诸华的末代君主是庸君已是盖棺定论的事实,十二世家因对君主失望而散去归隐,庸君做出什么荒唐事都不难理解吧?
周天熠笑着闭眼养起了神,张口悠悠说道:“你可知,诸华分裂后其国库内空无一物,所有藏书不见踪迹,传国玉玺与山河社稷图更是不翼而飞。”当着所有人的面暗度陈仓以便日后东山再起,而最后送了一座空城给他人,谁再敢道这位庆帝是庸君?
“你这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
这是他小时候在父皇书库里翻到的泛黄手札上记载的,想着该是当年哪位开国功臣的遗物,周天熠正想这么告诉秦颂,门外就传来一阵陌生的脚步声,手肘撑着身下的坐垫,他稍稍起身朝门口望去,“什么人?”
“嗯?”秦颂的听力不及习武的周天熠,身边人话音落下后,她才看向门口,楚沁玲的两名侍女已经步入屋内,她来不及站起来与周天熠保持距离,只能动弹不得地坐着,面上还得保持一脸泰然与自若。
这两人怎么又来了?周天熠嘀咕在心里,他很喜欢与秦颂聊起这样那样的事情,而今正在兴头上却被打断,心口的不悦自然就升腾了起来,望着她们的目光也冷了几分。
俩侍女进屋见着秦颂在,呆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要行礼,“见过秦小姐、邹公子,我家小姐特意亲手做了糕点,望邹、望两位品尝。”晨间周天熠于她们的威压犹在,下午仍直面这个冷眼望着她们的男子,她们心里……是有些害怕的,进屋后要说的话在心里练习了很多遍,可谁知秦小姐也在,一紧张,就说串了。
周天熠没吱声,只在小心地观察着身旁女子表情的变化,楚沁玲的小侍女不够沉稳,她们进来后的神态和说话的语态就暴露了送这点心的本意。说实话,楚沁玲这般,令他十分困扰和为难。
“哦?亲手做的?”秦颂玩味地扫过托盘里的三碟小点心,哼笑一声抬了抬手示意,“放着吧,你们可以出去了。”
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在这一路上,她经常挥挥手就替周天熠决定了,也没见他出声反对过,秦颂习以为常,可面前的侍女就把这看作不同寻常了,这毕竟是邹公子的屋子,主人不发话,她们是不能当做把小姐交付的任务完成了的。
“点心收下了,回去吧。”周天熠无奈,又把秦颂的话重复了一遍,赶人走。
两名侍女相互看了看,行礼告退。她们现在为早上安慰小姐而说出的话感到后悔,邹公子对小姐的“不一样”,与对秦小姐的“不一样”差别太大了,如此相较,他对待小姐不过是礼节性的尊重,根本没有掺杂其他感情,而对秦小姐……
那股自然而然的纵容,却是与众不同的。
若上午那会儿她们说点狠话让小姐死心该多好,以本就占了上风的秦小姐为对手,小姐的赢面太小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后,他依旧没把目光分给置于圆桌上的点心,而是对着秦颂怨道:“你这表妹啊,念着谁不好,本王哪是那么好惦记的。”
秦颂目光一斜,看周天熠的眼神变成了看情场老手的嫌弃眼神,垂目叹息:“沁玲出门的机会少,见着的人也少,希望殿下能再给她些时间。”在她看来,楚沁玲对周天熠的好感来自于见少识寡,一旦碰壁了,马上就会清醒过来而放弃。
“你这做姐姐的,可真够疼她的,我都忌妒了呢。”
周天熠的称赞里传来一股酸味,但因为相处得愈来愈久了,秦颂现在对他发出的语言调戏可谓刀枪不入,虽离应接自若还有一段距离,至少不会羞赧到无地自容。
“殿下收了其他女子送的吃食,我也忌妒了呀?”秦颂笑着回道,可很快笑容就僵在了脸上,自己怎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呢,又说得这般直白,周天熠会怎么看待她?
“几碟吃食而已,不要便是。”身边人的话令他心中一动,周天熠这才斜睨了眼圆桌,没所谓地说道。他心里确实平等地尊重着每一个人辛劳的成果,但秦颂在前,也只有秦颂在前,他可以退让些许底线,况且楚沁玲这姑娘,比起温柔温吞的拒绝办法,直接泼一盆冷水下去或许效果更好。
如若这点打击都受不住,去外面的世界也会活不下去的,还不如在家中等着出嫁,嫁夫随夫,守着后院那安稳的一亩三分地,度过一生。
“收都收了,怎么能浪费呢!”
秦颂以为周天熠要扔了那三碟精致的吃食,急着阻止,却不想面前的人对着屋顶吩咐了一声,“余飞,拿去给兄弟们分了吧,一定要吃完,这是命令。”
周天熠的命令,哪怕是毒药,“影子”们都会毫不犹豫吃下去,更何况是这些美味的吃食了。只是一会儿真拿到了兄弟们面前,说这是主子的赏赐,不知道其他人会做何感想。
大概……是莫名其妙吧。
秦颂转头看向圆桌时,桌上早已空无一物,她哑口无言,既为楚沁玲惋惜,又抑制不住地觉得开心,她内心深处并不希望周天熠吃其他女人别有用心送来的东西,哪怕是自己表妹费心费力亲手做的也不行。
方才的话题被侍女打断,周天熠见秦颂也没有再提起的意思,也就作罢了,把秦颂娶过门后多的是机会“促膝谈心”。
既然已经提及楚沁玲,他干脆把早上发生的事情都向秦颂交代了,以绝后患。
玩笑话说着“忌妒”也好,没阻止他把吃食分给下属也罢,坐在近前看上去清冷也不多在意其他的女子,其实心眼儿也小着呢,这些都是因他而起的心性,他觉得高兴。
至于与楚沁玲说起的两次经历,他也告诉了秦颂,当然,无需再掩盖时间、地点、人物,他甚至把起因、经过、结果也说得更加详细明了,就希望听听秦颂的看法,他们两人的思考落脚点不同,她总会有她独到的见解而令他惊奇不已。
“只斩了一百三十一人,先帝对淮扬是仁慈的,也是明智的。”秦颂自己便是商人,深知淮扬官商间的门门道道,可以说,无商不是官,无官不是商,官商相护,大难来时自保各自飞。
先帝选择斩一百多人,对淮扬既有巨大的警示和威慑作用,又不至于影响该地之后正常的运转,可谓聪明至极。
淮扬旧事,秦颂听完后的反应其实只有震惊,淮扬富庶,商贾也团结,她都是知道的,她惊讶的是先帝对于周天熠的态度,世人都说四方先帝最看重的是大皇子,可他对幼小的周天熠的要求,难道不是在把他当作后继者培养吗?
先帝既有这份苦心,为何遗诏会立二皇子为新君呢?
而颍川之事,秦颂未发表看法,颍川铁骑名扬三国战场,直到现在也还未完全找到破解之法,周天熠与之对战过多次,也败过多次,心情又怎么会好呢?她只能陪着他沉默。
“本也是随意说起的,我这脑袋里还真没什么好事呢。”周天熠自嘲地说道,无论他说起过去的什么事情,总能沾着点血,或者带着点痛,悉数下来,完全美好的记忆少之又少,或许早记不得了。
秦颂在心中哀叹生于帝王家的不幸,而话到了口边又变成了安慰,“殿下是皇族,身兼大任,天降磨难皆是为其人能动心忍性反求诸己而造福苍生。”
周天熠苦笑,无论什么事,到了秦颂嘴里总能被翻出好的一面来,他不是逃避责任之人,过往成就如今,只是听秦颂那么解释,他更觉轻快了一些。
“秦颂,今日就多陪我一会儿吧。”他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月笙到处找秦颂的声音,无奈,他跟前的女子可是个光阴寸金的大忙人,不得不承认,他是没办法时时留住她的,“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