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前几日的忙碌相比,这两日的安闲已经到了令人不适的地步。周天熠坐在桌案前,一手撑着脑袋望着窗外,手头的事务全部处理完,该查办的也都吩咐下去了,现在他除了等待各方消息,好像什么都干不了。
给齐王的信应是到他本人手上了,哪怕算上之前在京周的见面,他与姜狰的接触也只有寥寥,原本王家别院小聚之后,他自认为该是与这位五更的摄政王建立起了初步的友谊,可惜冯氏在豫岩势力的暴露,让现在的他更多的还是认为齐王并非真心与他结交。
周天熠觉得好笑,自己从来都不是说一就信一的人,当时怎么就信了姜狰呢……
所谓结交,从来都是建立在互助互利的基础上的,哪怕是与他关系极好的王璀之和秦风,也不例外,只是他与他们两人已算熟悉,多数时候他们在想什么他还是猜得到的,但是齐王姜狰……他会如何回复自己的去信,他心里还真是完全没底。
可冯氏如今是他心头一患,想要迅速处理这家又急需齐王相助,明明本应是齐王求他帮忙斩断冯氏在五更外的势力断其养料,现在却成了他在等齐王伸出援手?不,等等,更着急的不该是姜狰吗?他怎么就这般被动了!
周天熠摇摇头,这场与齐王间的心理博弈,他好像一直处于劣势。
“殿下!”沈不闻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他侧敲房门,等待周天熠的回应。
“沈大夫,进来吧。”周天熠自扰的思绪被打断,他边说边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往外走,两人就着外间的圆桌而坐,沈不闻来,看来毒药方和毒症之事有进展了,他也不绕弯,直接问道:“沈大夫,沈姑娘回复毒药方之事了吗?”
沈素钰与沈不闻同姓,区分这两人还真得注意一下称呼,周天熠总觉得沈素钰应该更喜欢他人唤她“沈药师”,那是对她药师身份的尊重,可因着她是六哥钟意的女子,他更多的还是把她当作未来的六嫂而看待。
“真是什么也瞒不了殿下,不闻一收到素钰姑娘的回音,就过来给殿下报信了。”沈不闻点头,殿下为他联系沈素钰见面时,沈素钰已经带着沈氏的药师动身前往阳城辨药,无奈,他只得将毒药方写成密函给她寄过去。
书信往来一来有时间差,二来容量有限,想详细说明的情况总得删删减减,好在沈素钰的回复不拖沓也不含糊,在毒症急需救治的当下来得也及时。
“她怎么说?”周天熠只懂粗略的医理,多是用在战场急救,因此他并不明白沈不闻为何如此重视沈素钰的意见,只当是医者间融会贯通的相互理解,一时间没有多想下去。
“我那方子就是导致毒症的方子,素钰姑娘也是如此认为的,至于为何会出现毒性强弱的差别,她说控制药引的剂量,就能控制毒性的强弱,中部其余四城毒症的症状,很有可能只用了人骨作药引,并且人骨的剂量极小。”
沈不闻原封不动把沈素钰在信里的回复告诉了周天熠,自五百年前沈氏因某种分歧而医药分道之后,药家对药学的研究登峰造极,同为沈氏后裔,他对药家人的判断有充分的自信,况且这结论也与自己的猜想相似,不过十成十的确认还是得实际制一回药。
自己救人无数,现在竟然是要做个毒药出来……
“沈大夫,那张毒药方的来源……现在能告诉我了吗?”周天熠从见识到沈不闻医术的那时起,就觉得他有事瞒着他,可他不会去问,他要等他自己说出来。
沈不闻听着愣了愣,进而低头苦笑,昭王是明主,这下他更确信自己没有跟错人了,世家之事没家中族老的允许他是绝对不能明说的,不过隐晦的暗示……还是可以的,他抬起头,“家中所传,我家世代行医,这书是诸华时期传下来的。”
周天熠听完后,眼睛微微睁大,没想到沈不闻说得这般坦诚,他轻轻笑起感叹了一声,“沈大夫果然不是一般的江湖郎中。”随后也不再多问了,而是说起了别的话题,“沈姑娘的信中,可还有说起其他事情?”
先前有秦颂的引见,沈素钰与钱逸戎的接洽非常的顺利。钱氏大开药仓,在豫岩各地的沈氏门下药师进仓辨药,这该是进行了有几日了,也不知结果如何了。
豫岩大小二十城里的钱氏药铺,因钱逸戎的坚持,都处在闭门状态,就亏损情况来看,钱氏的压力是非常大的,或者说,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生死存亡的地步,他欣赏钱逸戎的这份原则性。
“已辨出真假的药材正源源不断向前线运送,有安王殿下在前线接应,定能万无一失。”顿了顿,沈不闻的脸色有些低沉,其实往前线四城送药材时必定要经过中部的城市,但因中部还处在封城的状态,他的朋友们,不,他的师兄弟们只能靠着不入流的办法从运药队伍中偷偷捎点药材进城,以此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但得了毒症的病人实际上就是吞服了慢性毒药,不解毒,后期必死无疑,并且时间不多了……
思考了一阵,沈不闻又说道:“殿下,中部封城,药材进不去,最多三十日,如果解不了毒,他们都会先后毒发身亡的!”
周天熠的神色一凛,“时限是三十日吗?”要破豫岩中部城市的封锁,首先就得削弱冯氏在这几城中的势力,冯氏的情况他知道的并不全面,现在还找不到万全的突破口。
“不,是最多三十日,十五日之后,最先服毒的病人就会陆续衰竭而亡,这批病人中毒已深,哪怕现在就有药给他们服用,恐怕也难活下来。”沈不闻将已得到的毒症情况向周天熠坦白言说,作为医者,从能救却救不了到赶不上只能看着病人死亡,他最是感到无力和痛苦,“接下来恐怕要死不少人,殿下要做好准备。”他是在对周天熠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周天熠脸色难看,闷声点了点头,搁在桌上的手却是拳头紧握到轻颤,“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对冯氏下手,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冯尚,“沈姑娘有没有提到何时能将药材查验完?”
“再过两三日,应该就能查验完毕了。殿下,你这是……”沈不闻见周天熠起身直接到窗边的桌案前写字,他也跟了过去,但在离他三尺之外,又停住了脚步,他现在认他为主,主从有别,他不能逾矩。
“广寒!”周天熠手下的字写得极度潦草,写完墨一干,他就一边折信,一边向外吩咐,唤了一声才想起来,广寒去了西北军大营还没回来呢。
他又看向沈不闻,沈大夫最近才跟着他做事,是时候让他知道一下他在豫岩掌握的体系和脉络了,“沈大夫,随我出去趟吧,兴许不是没有办法向中部的城里运药。”
“是。”
周天熠和沈不闻一出屋子,迎面就碰到了端着茶水的月笙,月笙向周天熠行礼,“见过殿下。”
“嗯。”周天熠点头抬了抬手,也就如惯常一样走过去了,走了几步才后知后觉回头看了一眼,这空闲的两天都没见到秦颂,他心里总是空荡荡的,那丫头又跑去干什么了?
公事为重,他没再放慢脚步,带着沈不闻径直就往湘城有西北军潜伏的小巷里赶。
西北军在豫岩的每一城都有这样一个隐蔽的小驻地,战时用来传递军方密报,停战后,为了防万一,他没有马上撤除驻地的人员,现在倒是意想不到地能起到作用了。
豫州州长是他手里的人,此行不宜暴露,不到万不得已,他本无意差遣他做事,然而在对冯氏无策的现在,也只有通过官方层面偷偷给进城的药材裹上一层官粮的外衣,先运一批进去救人。
昭王殿下没多问小姐的事,稳步走着的月笙在心里松了口气。小姐这两天除了关心秦氏在湘城的产业外,也在看湘城目前有意转让的宅邸,原先的秦氏私宅被大少爷挪作他用,而每次至湘城都住楚宅也不是办法,人与人之间,即使是亲人间,有时或许多保持一点距离才能尽善尽美,购置个宅院花不了多少钱,小姐正考虑着。
另外,月笙也看出来了,小姐这两天是故意避着,不与昭王殿下见面呢!小姐既关心着表小姐,又不想辜负殿下的好,而导致的结果就是两边都不知如何应对。
那日表小姐来闹腾完之后,虽然傍晚时她的贴身侍女落花和流水就端着礼物过来替她赔礼道歉,檀木盒中是一支三色珐琅簪,这是极为贵重的首饰,表小姐难道是真的想通了?
可既然坦然真诚,她为何不敢自己来见小姐呢?
月笙没有在秦颂面前说起对此的忧虑,但自己平日多长了点心眼儿,说到底,他们在楚宅只是客人,而于楚沁玲来说,恐怕已经变成不受欢迎的客人了,她必须保护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