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熠再回楚宅时,已经入了夜,他有意望了眼对边秦颂住的屋子,看到仍亮着灯,才安心地回自己的房间了。
秦颂这两天不对劲,他是今日见了月笙后才发觉的,先前几天就是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她都会到自己这边转几圈说说话,而从前日开始,他连她的人影都没见过,秦颂再忙也不至于此吧?
现在早就与在京周初识时不同了,他在京周总是招惹她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可他最近应该没做过什么能惹她不快的事情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两日楚沁玲也没再来寻过他,这倒是让他轻松了不少。她再招他烦,也是秦颂的表妹,他不好把话说太重了让大家都难堪。
除此之外的楚家人,他也是难得才能打到几个照面,也不知是依山而建的楚宅太大了,还是他们本就太忙碌了。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他也算对这几人有了部分了解。
楚家主楚子遇憨厚好客,是个规矩的老实人,可楚氏长子楚泽的功利心却是极重,他想过拿楚泽作为削弱冯氏的突破口,最终没去打草惊蛇,楚泽还不好掌握和把控了。
楚太爷楚谭一直在山中静养,自那天蓬莱阁小宴后,他就没再见过他,这老爷子淡然镇定的模样颇有隐世高人的姿态,倘若还有机会,他很想单独与他聊聊天地和世事。
这一圈想下来,楚氏族人给他印象最好的仍是楚湮,秦颂的二表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之前向秦风打听过,可秦风却说他描述不出来,让他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周天熠想得入神,直接就走到了里间的床边,然一脚踩在踏板前的地砖上时,他马上感觉到不对,脚下的地砖稍稍向下凹了点进去,这不像是偶然的松动,他在战场多的是闯龙潭虎穴的经历,依着排兵布阵的经验,这很有可能是什么机关或是什么陷阱。
在这楚宅中,有人要对他不利?
吃了重量的地砖在他抬脚时应会恢复原样,而这在一般情况下就是什么机关要发动的征兆,所以他保持原样没有抬脚也没有挪动一步,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一切变化。
细细碎碎卡位的声音从墙壁的另一端传来,周天熠拿过就在手边的长剑摆出了防御的姿势,卡位的声音越来越短促,也越来越响,好像什么洪水猛兽马上就会破了墙壁向他冲过来,周天熠蓄力,耳听八方眼观四面,只待能挥剑刺过去的那一刻。
可是……
“啪嗒啪嗒”卡位的声音明明已经要贴着墙了,却又渐渐远去,周天熠虽有疑惑,还是没有放松警惕,可是一切恢复如常,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他脚下那块被踩凹下去的地砖,才能证实刚才他所听所见的一切不是自己疑神疑鬼的幻觉。
周天熠轻轻喘了口气,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了一点下去,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股甜腻的香味从床榻上飘来,他忙捂着口鼻遮挡,还是吸了一点进去,周天熠意识到不妙,他必须马上从这屋子里出去。
眼下最让人担心的还是脚下这块活动的地砖,他左右看了看,尝试性抬脚,而不见有其他异常后,就慢慢地完全抬了起来,果然,地砖复原,砖缝与四周的砖块完全契合,丝毫看不出活动的痕迹,周天熠很想再试探性地踩下去,但是屋中这股味道太浓烈也太诡异,现在撤退自保才是上上策。
他顺着来时走的轨迹,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地退出了屋子,到了外边庭院,立马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使自己保持清醒。
秦颂的屋子就在他的对面,里边敞亮的灯让他下意识就担心起她的安全来,她不会也与他有相同的遭遇吧?
周天熠收了剑走几步上前敲门,“秦颂,睡了吗?”敲了几声,无人应答,他有些焦急,敲门声更大了些,“秦颂,快开门。”
“小姐,是殿下。”正在给秦颂铺床的月笙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望了望坐在梳妆台前拆发饰的主人,按身份高低而言,她应该马上去开门,可现在是夜里,这两天小姐又避着殿下,她犹豫地等秦颂的吩咐。
“你继续铺着,我去开门吧。”拔下发间最后一件饰物,秦颂起身向外间走去,若无急事,周天熠是不会在入夜后打扰她的,更何况这时辰已是令人想入非非的深夜,他唤她的声音中明显带着急切,到底出了什么事?
站在房门口,与周天熠只有这一道薄薄的雕花镂空木门相隔,秦颂的手只在门闩上顿了片刻,就拔了栓子开了门,这与她个人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面对他无关,在正事面前,她可以做到放下私心的心无旁骛。
可门外的周天熠除了面色红了一些与平时没什么差别,秦颂开口发问,“殿下,这么晚了,有什么……”可她的话还没问完,周天熠就手按脑袋向她倒了过去,她一惊,“殿下?”
事出突然,秦颂受不住周天熠身体的重量,重心不稳向后退了几步,幸而身后的屏风厚重结实,她有了倚靠没有倒下去。
“周天熠,你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她抓着他的手臂问道,她想不出来什么人能在楚宅把他弄成这个样子。
周天熠意识尚在,只是身体无力,在看到秦颂安然无恙开门的那一刻,他才真的放下心来,兴许是身心松懈了,他吸入的香味就开始起作用了……
“我没事,不要声张,去叫沈大夫过来,快。”他的头靠在她的肩头,嘴巴一张一合有些艰难地说道,香味发挥效力的速度极快,他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了。
“我扶你进去。”周天熠还能说话,秦颂稍稍松了口气,这时候“授受不亲”都是无用的道理,她果断地拉过身边人的手臂搭在自己肩头,一边也向墙壁和屋中各种摆设借力,一步一步艰难地向里间走,“月笙,去叫沈大夫来!”
周天熠说不要声张,秦颂也不敢高声呼唤月笙,及至把他扶进里间后,才向仍在兢兢业业铺着床的月笙下了命令。
月笙一看情况不对,丢下手里的被子铺盖就往沈不闻屋子的方向跑,她是小姐最贴身的侍女,小姐一个眼神她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周天熠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了,秦颂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昏迷的他安置到床榻上,她不知道今夜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眼下他的身体状况是最重要的。无论是豫岩大势,还是秦氏还是她自己,没了他,所有的一切都会失去支撑和保障。
秦颂闭了闭眼平复心情,再睁开时眸中沉静如死水波澜无惊,她一向是冷静的,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尤其。
沈不闻是与周天熠一起回宅子的,所以一听到月笙的叫唤就赶了过来。
“月笙姑娘,马上去打一盆冷水来。”他还没走到床榻前,就闻到了周天熠身上发出的甜腻香味,这味道太容易辨认,就算没人与他说起今夜发生了什么,沈不闻马上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是为周天熠把了脉,也看了看他身上是否有其他症状。
“沈大夫,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今天出去难道碰到什么人了吗?”见沈不闻不说话也不开药方,一直站在一边的秦颂急着问道。她也是白天从月笙处才得知周天熠带着沈不闻匆匆忙忙出去了,而那会儿他们都还好好的,怎么到了晚上回来时就周天熠一人成这个样子了?
“秦小姐,我白天随殿下去办了点差事,我们没有遇到不轨之人。”诊断下来昭王没事,沈不闻从神态到语态都没有刚才那么紧绷,他起身走到秦颂近前,放低了声音又说道:“殿下只是中了点魅香,不碍事的。”
“魅香?”常年行商在外,又有黛夜楼姐姐们给她灌输各种风月场趣闻,秦颂当然知道“魅香”是什么东西,担心周天熠身体的心是放下了,但她更对他们两人白天到底去了什么地方生疑,“你们白天究竟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事情?”
湘城繁华,烟柳地也不少,如今又是封城的特别时期,花楼的生意该是相当不错。
沈不闻一愣,秦小姐平时那么聪明,怎么现在就只怀疑白天他们在外头遭遇了不测,而不想想楚宅也是人心叵测呢?他叹了口气,一脸冤枉地解释道:“白日殿下只是去传信处理运药事宜,之后我们便回来了。秦小姐,殿下现在的状况,吸入魅香不会超过半个时辰,是这宅子里对殿下有心的人等不及了。”
尽管没有指名道姓,沈不闻说得也十分有针对性了。
听了他的话,秦颂马上意识到自己思考的方向错了,问题出在楚宅,是自己的表妹干了蠢事,从在昭王府看到周天熠对王府侍女的管束时,她就知道,他最是厌恶如此被摆弄,偏偏楚沁玲就去踩了这条底线。
“罢了,人各有命。”秦颂摇摇头,不再像先前那样以足不出户或是单纯为由,为楚沁玲辩护,“她总归是要长大的。”而成长,是有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