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上次没在场的月笙,其他人皆在之前都见过了面,说起话来相对熟络。
在前厅坐定后,沈素钰掏出了一包东西,“这是装了钱氏药铺中假药的袋子里发现的。”打开,里面是发白又泛灰的粉末。
沈不闻惊惧地霍然起身,而周天熠和秦颂则是面露惑色,“这是什么?”周天熠不解地问道,他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为何物,但是没得到沈素钰的肯定前,又不想承认。
“昭王殿下,这是人骨磨成的粉末。”沈素钰答得干脆利落,接着又拿出了一个小黑瓶,“这是我后来改了不闻哥哥药方上的用药剂量熬制出来的汤药,不……这是十足的毒药。我喂小白鼠喝了半滴,一天之后,小白鼠就出现类似疫病的症状,我想,这应该就是促使豫岩中部爆发毒症的祸首了。”
沈素钰的声音里不带感情,她只是作为医者客观陈述自己所知,而解释完之后,她的表情才沉重了起来,不做声地等着其他人的反应。
“那个客栈果然……”周天熠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最在意他们从阳城赶往湘城时途径的永安客栈,他也是大事小事都经历过的人,可现在回想,那晚在客栈所见还是让他觉得虚幻。
大锅里的森森白骨他记忆犹新,甚至连熬制汤药的人行尸走肉的木讷表情他都记得,通红的火光映在他们脸上,那生锅煮人的场景不由得就让他想起佛经所言的“无间地狱”,若不是下半夜秦颂陪他聊了一会儿的真实犹在,他真会以为那只是他的一场地狱梦游。
“什么客栈?”周天慕和沈素钰并不知晓他们几人的客栈见闻,可看着弟弟沉思考虑的表情,那必是想到了什么蹊跷事情,他也不急着多问,就等弟弟把各方关联想通后,再告诉他们。
“我们曾在湘城城郊的客栈住过一宿,因那客栈看着就诡异,夜里也没睡安生,不想半夜竟是在窗缝里看到了村民拿人骨煮药的行径。”周天熠抬眼,先把客栈所见与哥哥解释了一通,而后再说起自己的猜想。
“当时急着赶路,就想着日后再差人调查,可那日之后,我的人哪怕是蹲守在那里,都再没有见过他们煮药,所以……也就暂时搁置了。现在想想,那或许就是村民按着方子在制毒,而之后再没动静,很有可能是我的行踪,被他们知道了。”
周天熠有些气馁地说道,这一路他们都走都极其小心,甚至连他的皇帝二哥都没发现他已至豫岩多日,而早上楚氏几人这么一跪,才似有醍醐灌顶,他信楚湮不会泄露他的身份和行踪,而楚子遇更像是从楚沁玲处得知他是谁,楚沁玲先前与他交谈的神情绝不可能对他有所知晓,那么……
周天熠不喜做没有根据的猜测,可如今最可疑的只剩下与投毒者有过接触的楚泽了。
“查吧。”秦颂突然冒了一句话,她这些天都与周天熠同行,想法与他是一样的。周天熠欣赏楚湮,又顾虑她这边,一直想着绕开楚氏处理毒症之事,她也是有私心的,没有大义灭亲地去表决心,但是现在,挡在他们面前的正是楚氏,她不糊涂。
周天熠侧头看了眼秦颂,见她神态不变,心里倒是有些不安了。她不是平常女子,商场的磨砺让她能在这样的年岁就完全掩去自己的情绪,秦颂待楚氏亲厚,就是楚沁玲的任性,她也向他求情来了,她在京周时可不是这样的,所以她现在究竟在想什么?
注意到了周天熠的目光,秦颂也向身边人瞥了瞥,神情一松,缓声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查并不是怀疑楚氏,而是想给楚氏清白。”说完,她还在桌下捏了捏周天熠的手,要他安心,而这一桌人都听出来了,秦颂所说,不过是给周天熠减少一份因她而起的心里负担,楚氏有问题,众人都有分寸了。
这话题告一段落,沈素钰又接着说道:“殿下,钱氏药铺的所有药材已经辨认完毕,钱少爷正安排人送药,我先前在前线四城治病,算是对需要多少药材知根知底,就是中部几城那边,心里没数。”
沈素钰说话不绕弯,熟悉了也不拘礼节,竟让京周来的这几人一下子有些不习惯。
周天熠愣了一下,才理解了她话中直白的意思,转而看向了沈不闻,中部毒症的信息除了自己已潜入的“影子”们会给他做汇报外,沈不闻的消息反而更全面一点,这几日交付了点事给他,自己还真轻松了些。
沈不闻点了点头,说道:“素钰姑娘,毒症变故多,所需的药材量也不好说具体,但有几味药是必须,素钰姑娘能安排多就安排多吧!”说罢,他拿过桌上的纸笔就写下了十一味药材,郑重言说:“这是缺一不可的。”
“钱逸戎那边有什么要求吗?”打从说起钱氏假药起,周天熠就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钱氏是药商啊,一下子提供这么多药材救治疫区,不可能毫无所求吧?钱财还是小事,就不知他额外附加的条件是什么。
沈素钰轻轻一笑,摇了摇头,她也是从与钱逸戎真正接触下来,才觉得他是个好掌事,“钱少爷说,从成批假药中辩出的可用药材,他不会收豫岩百姓一分一毫,是钱氏的疏忽害得他们如此,更是祸及了更多无辜的人,钱氏该为此负起责任的。”
“而其他,他也不贪求,库房里那些新到的药材,殿下若是要用到,那就得称斤两算价钱了。”
“就这些?”周天熠疑声问道,他接触的年轻商数量不多,秦颂算盘打得叮当响的精明算计,有时他都自愧不如,而秦风更是明里让一步,暗里进一步,再亏也亏不到自己身上。
售卖假药,钱氏的确脱不了干系,可疫病和毒症那是他自己硬扯给自己的关系,总之,罪不至此,一下子这么大批量药材的亏空,他担心钱氏经营艰难,况且这些药材堪比豫岩的及时雨啊。
沈素钰的神情微微一动,从前只听周天慕说他这亲弟弟是个武人,心思却是剔透得很,看来不假,钱逸戎确实还有一半的话,只是临行前也嘱咐过她,若殿下问起,那便说,不问起,就作罢。昭王那般,应该算是问起了吧?
“他让我带话给殿下和秦颂姑娘,说‘钱氏’出的问题他自己可以处理,不用为他这边费心了。”
她在阳城时,有意无意也向钱逸戎提及利用施药挽回钱氏声名一事,可钱少爷是个死脑筋,觉得错了哪怕其他人不罚,也该自罚自省,这样钱氏药行才得以长久。
手足连心,周天熠和周天慕默契地互看了一眼,交换了各自的意见后,周天熠才开口故作玩笑地说道:“有点功劳就想让我们事事听他的了?这哪儿成啊,钱氏这是戴罪立功,功大于过,虽然不好驳了钱少爷的面子,但也不能看着钱氏倒了,推一把吧。”
他说得轻轻松松,其实脑袋里还是想了不少。在四方国内,医馆药铺都不好开,涉及民生,上头盯得紧,下头买药看病也是跟着声名走,否则就凭沈不闻的能耐,他以前在京周也不至于那么寸步难行。
而钱氏这种老字号,若是在一夜之间倒了,能不能找到个合适的代替不说,要是被别有用心的大氏族钻了空子,进而再一步步慢慢垄断四方药业,那就不好了。
“还、还有,这是钱少爷让我转交给昭王殿下的。”沈素钰又掏出了一封信,也不是她断断续续交代得怠慢,实在是昭王殿下和周天慕这两根主心骨决定下得慎重,她与周天慕相熟,在他面前狂放一点没所谓,但是与昭王殿下算上今日也才见了两次,不知其脾气秉性,万一多言多语触了逆鳞,最后惹得他们兄弟之间不快,就非她所愿了。
周天熠接过信,当着众人的面就拆看起来,既是钱逸戎特意交代的,应该是对他来说非常有用的消息,他看着看着,脸上渐渐有了笑意,甚至看完之后,直接把展开的信拍在了桌子上,“太好了,这是除了能够救治疫病毒症之外最大的好消息了,你们都看看。”
众人齐齐凑到桌前,这是一份名单。
“这是钱逸戎整理出来的,涉及近段时间豫岩假药买卖的人员名录。”周天熠边解释,边用手指在纸上画圈,“这是豫岩权贵,这是邻国涉事的势力,这是江湖介入的部分。”哪怕这名单未必全,但好歹给他们指了路,可以顺着道儿查下去,现在要处理那冯氏就容易多了。
周天熠一个眼神,广寒立即从侧边的案几上拿了一卷白纸递过去,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仔仔细细地画了一张豫岩地图,并且用深浅不同的青蓝朱砂把如今掌握的各方情况都标注了上去,不急不慢地说着自己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