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熠向楚家辞行找的借口是军方有要务,楚家几人谁都说不出挽留的话,军务比一般公务紧急了不知多少倍,他们留昭王,是对四方百姓的不负责任。
楚湮望着周天熠和秦颂骑马远去,只能叹口气,他为回避他们两人的谈话走了没多久,父亲就让他到前厅,他到时昭王殿下和表妹已经准备离开了,最后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把爷爷想见他们这事告知。
楚泽比楚湮到的更早一些,来时还听到周天熠和秦颂的感谢与告别,等他们走远看着山门关闭后,他从楚子遇处得知昭王离开的原因,不屑地轻轻哼声,没做评论。
也只有他这忠厚实诚的父亲,才信了昭王的信口胡说,除了皇帝御驾亲征能带二三妃嫔,其余人一律不能放女子进军营,昭王有军务要离开,带秦颂走做什么?先前京周来信,说昭王殿下携秦颂南下淮扬游玩,他心里想着这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王爷也不过如此,过不了美人关的英雄算什么英雄呢。
然而蓬莱阁小宴上,当他看到秦颂身边的“邹熠”时,他就怀疑这个人是昭王,因此整场宴会他几乎都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事后与冯枭说起此事,两人里里外外一核对,便确认了这位贵客的身份,而他就在那时起,对周天熠起了攀附之心。
冯枭怀疑昭王至豫岩是为了投毒一事,可楚泽盯了周天熠多日,除了陪着秦颂在湘城兜兜转转,没见他有其他动作,正当他马上要打消对昭王来此目的的疑心时,他竟寻了个漏洞这么大的借口离开,这简直像虚晃一枪故意露出的破绽。
心里揣摩着昭王此举背后的真意,楚泽不知不觉顺着山路走到了半山腰,可他仍没想明白,转身,他又匆匆下山。为化解湘城被投毒的危机,他千方百计寻上了从五更而来的冯氏家主冯枭,一来二去,两人竟成了气味相投的朋友,现在此人仍在湘城中,他必须把昭王的行踪告诉他,免得坏了他们的大计。
湘城的城门口仍然戒备森严,但有楚氏的出入印信,周天熠一行依然免检出了城。
一路向北,入夜时,他们又歇在了荒野小客栈中,打着算盘的掌柜又告诉他们只剩两间房,上回永安客栈的见闻历历在目,秦颂自觉自愿地进了周天熠的屋子。要说安全,跟他在一起确实安全到令人安心。
“你还真是跟着我跟习惯了啊?”哪怕本就有此意,周天熠还是意外于秦颂的举动。
“哦,那秦颂这就去隔壁把寒侍卫换过来。”秦颂回答得端正恭敬,脸上却是你奈我何的笑意,转身低着头委屈似的向着门口装模作样走了几步。
“你,回来回来,谁赶你走了,就这样歇着吧。”哪怕看得出秦颂是开玩笑,他也乐意陪她演下去,“不过这客栈除了简陋了些,没什么有问题的地方。”周天熠坐下,翻了两个茶杯,给秦颂和自己分别倒了水。
秦颂神情一松也坐了下来,望着几片茶叶浮动的茶水,还是忍不住说起了白天的所见所闻,“可是我们这一路上遇到的村民究竟是怎么回事?”
湘城内外的差异太大,城郊的荒芜与湘城内的繁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秦颂记得她从前在豫岩行商时,城郊的百姓再困苦也能勉强温饱,而现在这些城外的土地简直荒芜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
“战乱影响,地方税重,官府无作为,如果原因只是这几点,你信吗?”周天熠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忽然抬眼笑问。
秦颂摇头,这一路他们实在在意这些百姓的状况,停了几次下马打听情况,村人路人的回答就如周天熠所说,是战乱、重税和地方官吏无作为致他们如此,“这三个原因,即使不问也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根本没有实质性地回答我们所问,他们为什么不把话说尽呢?”
不把最重最大原因告诉他人,只可能是因为他们害怕且不信这样的状况能够被改变,周天熠正欲与秦颂解释,门外的尖叫与杂乱的嚷嚷就惊扰了他们,两人相视点头,去了厢房外。
客栈的厢房仍是在二楼,站在二楼走廊的扶手后,周天熠和秦颂清晰地看到了楼下发生的一切,众目睽睽奸淫良家妇人,竟无人敢出声?那方桌边被拳打脚踢的是那女子的丈夫吧?这情景跟他们初入阳城所见如出一辙,秦颂立刻意识到村人未说尽的话是什么,只能低着头别过脸去。
“潍城花家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哎!”
“可不是,现在潍城里染病的人多,这花家老头寻花就寻到城外来了,可怜那对夫妻了,看着像是路过的客商。”
同样走出厢房看情况的隔壁间客人讨论着,周天熠听后,只能忍耐着背过身,他不能出手,至少不能在这客栈和客栈附近出手,否则于他于这个村子都不是好事。潍城近湘城,离这里也不算远,潍城豪族花家的手若要伸到这里,百姓也无能为力,加之地方官吏无作为或是同豪族串通一气,百姓只有任其鱼肉的份。
“天熠。”看到周天熠隐忍的表情,秦颂连忙上去握住了他的手,他的克制,她了解。
楼下的声音渐渐远去,想来是花家人拖着女子走了,瘟神不在,客栈凝固的气氛又松缓了下来,才回过神的客人似乎都心有余悸,默不作声地继续着手里的事情。
回到厢房后,周天熠立刻对余飞下了命令,“去救吧,离得远点的时候,别留痕迹。”
“是,主子。”
“殿下。”秦颂想说些什么,被周天熠抬手制止了,她只能静静陪他坐着。
“总有一天……”周天熠低声说着,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不光是四方,整个诸华三国的情况都相差不多,各家以家族为势,占据着或多或少的资源,势小能成一方霸王,而势大则能控制王侯政命,在这样的形势下,无所依靠的普通百姓太过弱势,倘若世家豪族心术不正,就会导致他们入豫岩这一路看到的光景。
总有一天,他要改变这种状况。
——
第二日中午,几人到达桐城门口。
桐城的守城侍卫对出入人员的排查同样严苛,但与湘城又有所不同,桐城的排查主要针对病患,桐城城守如此做的目的,应该是不希望有人带病进城和带病出城吧。
“这个张建安,难得做了件动了脑筋的事。”周天熠少有地,对手下人的作为露出赞许的眼神。
守城侍卫旁边有案笔在,只要出入,均要在案笔处留名留姓,面生的人还要告诉案笔进城或者出城的原因,秦颂正想着周天熠要如何低调进城,身边人直接纵马过去,举出了军令牌……
“紧急军情,放行!”
前线是周天熠的地盘,哪怕是四城中离前线最远的桐城也不例外,看到黑红的方形军令牌后,守城的侍卫立刻给他们让了道,而过了城门口的秦颂下意识就看向了周天熠手中的令牌,露出了好奇又惊异的表情。
军令如山,放在这儿形容也挺合适的。
他们把马换成了马车后,才向秦氏的坊间小宅而去。
果然,宅子里有人,月明和王君若应该就在里面,这让秦颂稍稍放下了心,至少他们没有被歹人软禁。这小宅子本是秦颂买来作为“禾氏”据点的,但之前“禾氏”的探子纷纷死于非命,她还没告诉接替的人有这样一处宅邸,倒是阴差阳错为王君若保留了一个安全养伤的地方。
月明极为小心谨慎,甚至在听到秦颂的声音后,还多问了几个问题,才开了门。
“小姐!”她从可控制的门缝里向外瞄了一眼,看清了是秦颂无误,立马大开了门,带着哭腔和急切跪了下来。
“别哭,君若还活着吗?”秦颂咬咬牙冷静,从最坏的情况问起,收到月明否定的答复后,庆幸地松了口气,算是又定了定心神,“别哭了,带我们去见君若。”
月明一愣,抬手又看到了秦颂身边的周天熠,她在昭王府时就对周天熠心有畏惧,这下只顾着急没有行礼,她脸色一白,吓得有些颤抖。
周天熠从不觉得自己长得凶神恶煞,秦颂的这个丫鬟见着他未免反应太大了些,“不必行礼了,赶紧起来带我们过去吧。”
王君若躺在后堂的侧间里,他已经醒了,只是发着烧没什么力气,一副恹恹的样子。
秦颂进屋,一眼就看到了案几上的碗,看来刚才敲了那么久门都没反应,是因为月明在喂王君若吃药,“到底怎么回事?”她走近到王君若的卧榻前,问道,“这些伤……”瞠目结舌,躺着人上身绑满了带血的细布,动弹困难。
所有想要厉声质问的气恼瞬间没了,她拿过碗坐在他身侧,“喝药。”
“你怎么来了?”王君若没动送到他跟前的汤勺,问语中有不耐,他就是不想让秦颂接触豫岩这回的险恶,才自己亲自来处理,兜了个大圈子,她却还是到了这里。
“先把药喝了。”秦颂又把汤匙递得离他的唇更近了点,四城疫病本就缺少药材,这碗药恐怕来之不易。
王君若开始一口一口乖乖喝药后,秦颂才解释起自己到豫岩的原因,“我大哥说二表哥近期会遭遇不测,恰好昭王殿下也要到豫岩,便让我跟着他先来探探情况。”见王君若一脸愕然又疑惑,她马上把话题回到原先,“你是怎么伤的?怎么伤成这样了?”
王君若有气无力地抬手摆了摆,轻松笑道:“行走江湖,受这种伤是常事,又死不了,大惊小怪。”
“依你的武艺,这可不是常事,别蒙她了,说实话吧。”周天熠一进屋,就戳破了王君若的话。在门口时,秦颂一听月明说王君若在哪个房间,就熟门熟路直接跑了过来,这小宅虽小却深,周天熠只能靠着月明带路,晚来了几步。
他走近卧榻掀了掀王君若身上的细布,脸色一沉,急忙问道:“这是虚海水贼所为?”
王君若点头。
虚海水贼如其名,是虚海上一伙神出鬼没的劫匪,因熟识水性,出入又有章法,三国都拿不住他们,被扣了个独一无二的虚海水贼名号。这伙水贼平时只劫持虚海上的船只,从来没有动过岸上的人,王君若做了什么,让他们到这四面无水的桐城袭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