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若的伤在沈氏药师的精心调理下很快有了起色,亲眼看到伤口有愈合的迹象,秦颂和周天熠才真正放下心来。
周天熠没把自己的行踪透露给京周,因此,这几日他与外界几乎没有信件上的往来。然而,这日上午,广寒却匆匆向他递了一封上面写着个“冯”字的信,周天熠一惊,立刻拆信看了起来。
申时?过亭庄一叙?
沉吟一声,周天熠眸光一凛马上做出了决定:“我要出去一趟。”冯氏在四方掩藏得极好,他查探了多日也只是在先前洛琉方给的情报上稍有补充,没有太大的进展,现在冯氏主动相邀,即使是龙潭虎穴,他也要闯一闯——这是难得的直面冯氏的机会,绝不能错过。
过亭庄离这里不是很近,赶过去大致需要两三个时辰,算来现在出发,到那附近差不多就要到申时了。这定然是算准了时间故意如此的,冯氏不想让他有过多的思考时间,更不想让他与其他人商量,周天熠“啧”了一声,直接向马厩而去。
“主子!”广寒急了,连忙跟了上去,三步并两步壮着胆子挡在了周天熠面前。主子这意思是要一个人去?这怎么成,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一场鸿门宴,主子一个人去了,万一遭遇了不测,后果不堪设想!
周天熠停住脚步,冷然而言,“冯氏指名要我单独前去,你不用也不要偷偷跟着,至少在四方,他们不会动我。”他虽然这么说,可自己心里也没底,冯氏属于五更,他为五更的利益而设局杀害自己,不无可能,不过比起这个,他更相信冯氏于他还有其他企图,这也是他无论如何都要去见这位冯姓神秘人的原因之一。
“还有……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你留下看着点秦颂,不要让她陷入危险中。”冯氏能把信准确送来,首先就说明他们早已知晓他在沈宅,而到信又是掐着时间的,更是能看出他们对他的考量做了多种预测,取了最有可能的一种赌了一把,事实证明,冯氏赌对了,他正是决定单独赴宴。
望着广寒担心的模样,周天熠轻叹一口气,接着说,“冯氏对我如此了解,我必须按信上的要求才有可能见到他们。且……你跟在我身后多年,应该比其他人更清楚,秦颂很重要,我不想失去她。”
“是,主子,广寒会拼死保护秦小姐的。”广寒倏地低头,老老实实站到侧边让出了路。
“对了。”走了没几步,周天熠忽然想起来什么,又折返,“这件事,若是秦颂不问,便不要与她说起,我很快就能回来的。若她问起,就把这冯氏的来信给她看吧。”他对她承诺过,除了军队机密,其余大事小事只要她问就都不会瞒她,自己说出来的话,自然要算话。
交代完后,周天熠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
过亭庄坐落在山间,不大却很别致。周天熠从前有意在这附近购置宅邸,留意过这座庄子,可一直没找到主人,后来西北军的战线前移,他就忘了这档子事了。
独自骑行到过亭庄门口,大门自动敞开,里边走出两个仆从,一个为他牵马,一个为他引路。周天熠的眉毛一动,如此迅速的反应,难道里边的人盯了自己一路?这自然产生的想法令他虽然走得从容,却对四周更警惕了几分,仆从将他从前厅带入中厅一直引到了花园里。
尽管园子最中央的湖泊是个人工湖,但湖面也算相当宽阔了,有风吹过,稍稍驱散了一些夏日午后的燥热。仆从将周天熠带到通向湖心亭的九曲桥后,就躬身退下了,周天熠左右瞥了瞥,确定没有埋伏,再不急不慢地向前走去。
湖心亭被一道竹帘一隔为二,那冯姓之人坐在了竹帘后,“敢在我四方豫州为所欲为,却不敢以真容面对本王,何故?”周天熠瞥了眼旧诸华制式的案几,抖了抖袍子落座,带着刺笑道。
“昭王殿下何出此言?合作看的是双方的诚意而非脸面,再者,冯某面目悚人,不用这竹帘遮挡污了殿下的眼,可是大不敬。”竹帘后响起浑厚的男声,听着约是个中年人,他郎朗笑谈,丝毫没有因为周天熠的话而动气。
对面人所言明显避重就轻,周天熠抬了抬眼,仍是带着某种挑衅的意图问道:“阁下如此回答,本王是否可以认为,贩卖假药和制毒投毒皆是冯氏所为?”
“殿下何必非要知根知底呢?冯某今日邀殿下前来,并不是为了这小小豫岩的琐事。”
隔着竹帘,周天熠无法看清冯姓之人的表情,却能从他隐约可见的动作,他的语气中听出深不见底的狂热——他对面前的这个人完全生不出一丝好感。
“昭王殿下在三国战场多年,可曾想过,三国为何久战不止,三国又为何止戈议和?”见周天熠虽不为所动,却也没有打断他,冯枭觉得对方对此是有兴趣的,因而说话的声音更亢奋了些,“三国国力虽有差距,却仍处于相当相持的状态,且从不结盟对敌,因而久战也不分胜负。”
冯姓之人说的都是事实,周天熠撑着脑袋坐得怡然,半闭着眼睛只听不说话,比起这些众人皆知的原因,他更在意的还是冯氏邀他前来的目的。
冯枭在竹帘后感叹昭王年纪不过二十,竟如此沉得住气不多问,他抬了抬手,示意侍从为昭王斟酒,再放缓语气,呵呵笑着说起,“而今停战议和,同样不是因为殿下您胜了五更和九绕,四方大胜不过是个契机,连年战乱令三国元气受损,无论哪一国……都需要休养生息的时间。”
“当今诸华,五更由齐王独揽,九绕三王在内对立,向外则是相互合作一致对敌,至于四方,自然是因有昭王您在坐镇。三国当权者皆是出类拔萃之人,主君贤明,则国稳民安,进而造成了如今三国相互牵制,停战休养的局面。”冯枭顿了顿,观察了一阵周天熠的反应,对方却毫无反应,仍是半闭着眼睛似听又非听,他在心底一笑,听了接下来他说的话,他就不信他还会没有反应!
“而在这其中,冯某只信殿下能够统一三国,还我诸华一个昌平盛世。”冯枭说得淋漓又澎湃,抬手举杯把酒盅中的烈酒一饮而尽,轻喝一声,眸中多了几分狂气,“若殿下有心有意,冯氏愿助殿下拿下整个诸华。”
原来如此,周天熠睁眼,冷冷盯着竹帘后的冯枭,“这般会揣摩他人的心思,你可知本王无意与你为伍,更无心帝位。”享受权利,就要承担相应的义务,他如今只是一介亲王,就有太多身不由己,更何况是皇帝?一个帝位让他的哥哥们各个都变成了妖魔鬼怪,他对于那把金光闪闪的椅子,只有避退而敬之,无他想。
“殿下仔细考虑,不必急于在这一刻回答冯某人,冯氏的门会一直为殿下敞开。”冯枭慢条斯理说着,周天熠的回答虽在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谁都不会把野心暴露在一个敌友尚且不明的人面前,他今日只是想把合作的意向传达给他,其余的,来日必有机缘。
“殿下,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冯枭起身,向着周天熠坐的位置微微低下了头,以示恭敬,“冯某恭送殿下。”
周天熠起身,完全没有理睬冯枭就离开了。今日之行,是一无所获又好像并非如此,竹帘之后的冯姓之人定然不会再透露什么,他想着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回去之后再细细琢磨。
“冯将军,这昭王真的强过五更齐王和九绕那三位吗?”竹帘之后,自始至终坐着却没出过声的楚泽忽然问道,昭王的能耐他是有所知晓的,可齐王和九绕的秦王、岐王、晋王都是当世雄才,冯枭是如何断定昭王优于他们呢?
端正坐在案几前的精壮男人握着小酒盅,轻笑着摇了摇头,冯氏一族皆是武人出身,因而近四十岁的冯枭看起来仍是目光凌厉,精神抖擞,仿佛举刀就能上阵杀敌,他在五更虽没有官职,却依旧被人称一声“冯将军”,在他人看来,他回朝效力是早晚的事。
冯枭晃动着杯中酒,对着楚泽悠悠说道:“或许昭王确实更胜一筹,但天下向来胜到最后的人为尊,让他们斗吧,斗到最后不就知道哪位更适合居诸华之主了吗?”昭王无争,齐王肆意,九绕三王内部矛盾过大,谁优谁劣极难判断。
“哈哈哈,冯将军好计策!”楚泽眼中的火立刻熊熊燃烧起来,好似现在就看到了能让他一展才华的霸业宏图,他举杯大笑,先干为敬,“是的,谁赢到最后才有资格做十二世家侍奉的主君,啊——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辅佐新王了。”
冯枭也饮尽了杯中酒,同样笑了起来,拍着楚泽的肩,道:“放心,新诸华的太史监监正非楚氏莫属。诸华解体那么多年,各国的太史监形同虚设,那是因为再无能与楚氏相媲的人任其职,而今……正是楚氏成就一番作为之时。”
侍人又为两人斟满了酒,楚泽又敬冯枭,仿若在庆功宴上欢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