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明,八匹快马从林间疾驰而过,身后扬起尘沙一片。
回京周的路与来时相似,只是周天熠的行踪暴露,不得不绕过几座比较麻烦的大城,因而有不少时候,这一行八人都得在郊野餐风露宿。
“天熠,这儿虽离邺城还有一段距离,但我们赶到时,怕是邺城的城门也关闭多时了。”习惯性“断后”的周天慕甩了一马鞭,赶上在最前头的弟弟说道。
“嗯。”周天熠轻点头,沉吟了片刻,目光不改前方而向后喊道:“诸位,再行十里就地休息。”
小队行动,只要听到最前的声音就等同于服从,秦颂不由地瞥了瞥周天熠的背影,匆匆赶路,几人之间没有太多的时间相互交流,但周天熠作为统筹者和发令者却是所有人一致认可的,哪怕无人提及过。
而这人的判断能力和决策能力也确实强得可怕,多次因一点风吹草动就选择绕路的果断指挥,都让他们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烦,且加快了回京的进程。秦颂一直好奇在军中的周天熠是什么模样的,而今或许是看到一星半点了,她有些激动,嘴角不经意就扬了起来,紧随其后。
野外露营也是对生存本事的考验,有这么多男人在,自然轮不到秦颂、沈素钰和月笙这三个女子干粗活重活,干粮充足,弄点野味来其实只是丰富伙食,长途跋涉,能吃到肉就能很好地补充体力和精力,他们还要奔波多日,可不能有人虚弱地倒下了。
“啧啧,大少爷就是大少爷,你这鱼不能这么烤!”见楚湮手里那条最大的鱼快整个被他塞进了火堆里,沈不闻不忍天物暴殄,急忙出声阻止,并夺过了楚湮手里的细枝桠,把鱼稍稍向外移了点,“你仔细看,这火分三层,最里面那层……”
“你行你烤便是了,话儿真多!”楚湮这回没跟沈不闻对着呛,一把抢走了沈不闻另一手里已经烤熟的鱼吃了起来,以退为进,一脸的你奈我何。
鱼都少了一半了,沈不闻瞪眼嘴上不饶人,“吃肉长肉,你可以小心着点儿,很多病啊都是因为肉太多才会治不好的!”
楚湮一噎,鱼刺卡进了喉咙,忙找水喝。
因胖患病?就算是真的,他这体型顶多也只是微胖,能生什么病?
“我是老实人,你就诓我吧!”楚湮一口干粮一口鱼,没有在意太多。
一旁的沈不闻刚想把病症罗列一遍,沈素钰的声音就从火堆对面传来,“楚二公子,不闻大夫没有骗你,胖过一定的限度,的确很容易生病。”
楚湮吃鱼的手一顿,瞬间老实了起来,“那沈姑娘,你看我这样还有救吗?”
沈素钰掩嘴一笑,连带着声音里都充满了笑意,“我这儿有几颗药丸,饭后服用可健胃排毒祛油。”说着,她大方地把一个小瓷瓶丢给了楚湮,“不过药这种东西充其量也只能起到辅助作用,楚二公子平日还是少食荤腥为妙。”
沈素钰一本正经说着胡话,逗笑了众人,在座心里都清楚,楚湮的胖,胖得健康,才不会引起什么并发症,沈素钰不过是配合沈不闻开个玩笑,而那药丸……其作用也只是有助于消化排泄。
“沈姑娘,连你也学会欺负我了?虽然你跟沈不闻都姓‘沈’,可能百年前还是同一个祖宗,但我们也是同乡啊,远亲不如近邻!”楚湮心大,并不会介意平日没有恶意的小打小闹,几句话说完,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真热闹,别光顾着聊天,吃完都早些睡下吧,辛苦诸位了。”周天熠在林子周围晃了一圈刚回来,见着所有人都朝着楚湮笑开了花,定又是这一胖一瘦两人又杠了起来,他摇摇头,提醒众人注意休息。
秦颂自觉地挪到了周天熠身边,把已经烤熟的野味送到了他跟前,“还说我们呢,你这个说话的可也得以身作则!”面前人脸上的疲惫显而易见,不仅是路上辛苦,更多的恐怕是担心远在京周的祁妃安危,秦颂有些心疼地推了推周天熠的胳膊,要他给回应。
“这不算什么,行军的时候比这还没法睡呢。”周天熠轻轻巧巧地一带而过,算是做了回答,拿过秦颂手里的野味有一口没一口的咬起来,表情却不见好。
他还是在担心京周的情况吧……祁妃娘娘可是亲娘啊,生育养育之恩本就无以为报,现在母亲身处风口浪尖四周皆是危机,身为儿子却无法马上救其于水火,这与行军作战时所受的辛苦如何能一概而论?
秦颂虽然这么想,却没办法这么说,周天熠是皇族,于皇族而言,这一个国家的子民都应是他的亲人,区别以待便是不公。
想罢,她也只能说几句其他的安慰话,“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了,放心吧。”
周天熠点点头,沉默地又喝了口水。
野外休息比较危险,先不提时刻可能出没猎食的野兽,就是小偷小摸的贼也得多防着,四方从没有到夜不闭户的程度,所以还是需要人守夜的。守夜由几个男人轮流,今晚排到了广寒。
夜半三更,不远处低低的交谈声还是吵醒了周天熠,他警觉地侧目斜了一眼,却见广寒正在极力阻止一队商客往这边来。周天熠听了几句,大致就是商客们想在他们选的这地边挤上一夜,而广寒则以先来后到为由拒绝。
他们选择休息的这个小平地,背靠突出的山石,周围也有矮木掩护,易躲难寻,易守难攻,不算兵家必争之地,也算这附近难得的风水宝地了,能选这儿是慧眼,这些该都是有些年岁的商客了,也不像别有所图之人。
“广寒,让他们过来吧,野外行路,都不容易。”周天熠把靠自己身上睡着的秦颂安置到了一边,自己则轻手轻脚向广寒的方向走去,为了不打扰其他人,他的声音很低,但还是能被所有商客听到。
主人发话,广寒自然是不会再阻拦,只能提醒着重手重脚的商客们,让他们把声音放到最低。
“你怎么醒了?我这是吵到你了?”周天熠回到原位,发现秦颂正按着眼边的穴位探头向商客的位置看去,而一侧头,又见围坐一圈的所有人都醒了,“你们……”
在座的,谁都不是心大到无边无垠的人,有动静就会被惊醒的警觉性几乎是来自于本能。
“殿下,这么难得的机会,何不请客人们也过来坐?”一见是马背背着货物的商客,又是与他们相向而行,沈不闻就动起了心思,商客为了做生意,其消息灵通程度堪比情报线人,他们或许就有他们迫切想了解的京周点滴。
周天熠即刻会意,邀商客们过来坐在一起。
原来,这一队商客的原计划是在日落前赶到离这儿最近的小镇歇息,然而途中出了意外,人伤了,马也伤了,影响了行路的速度。周天熠听后,侧头就向沈不闻和沈素钰示意,让他们上前看看伤情。
“不碍事,夏季各种虫子都出来了,这是毒虫咬的,现在先敷点药。明日到了镇上药铺抓点常用的排毒药,就不会有事了。”
“这毒蛇咬的有点麻烦,你先服下这药丸,过一个时辰后,我在你这伤口划伤一刀放掉毒血,再调养应该也不会有碍了。”
这等一般大夫看着蹙眉,指不定还要截肢的毒伤,对于医药世家沈氏的后人来说,都是三下两下就能处理的小伤,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茬儿,商客们对周天熠一行也热络了起来,哪怕说着说着对面前几人的目的有所知觉,他们也把自己知道的如实相告,权当是对救命之恩的感谢。
“我们从饶城来,对京周之事多多少少听说了一点,也不知是不是诸位感兴趣的。”
“大概半个月前,说是陛下病了,太后娘娘爱子心切,就直接回京周照顾陛下来了。”
“听说,太后一回京,就惩罚了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也不知为了什么事情,如此雷霆大怒。祁太妃娘娘好像也被牵连了,据说被禁足了。”
“不对不对,我听说的是,祁太妃娘娘当年怂恿庄王殿下谋反,才会被太后娘娘禁足的!”
“对了,再过不久就是乞巧节了,也有客人向我们透露过,太后娘娘要大办七夕宫宴,给陛下充盈后宫。”
……
商客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消息真假虚实难辨,实质性的用处并不大,不过没有一条消息指向祁妃出了意外,这倒是给在座所有人都吃了颗定心丸,不管怎么说,人活着就有回转的余地,无论事情糟糕到什么地步。
周天熠一行在天亮之前与商客的领头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听了商客们所言,他们回京的心情变得更加迫切。
“宋老,我看昨天那几个人对京周传言不止是好奇啊,虽然他们救了咱队里的兄弟,可是……”商客队伍的小厮有些担心地对管事说道,他们这种做长途贩运的,最怕惹祸上身,昨天那几人一看就不简单,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他们今后不会就没好日子过了吧?
“闭嘴,不想生事就把昨天的事烂在肚子里,我们没遇到过他们。”忙着清点货物的中年人瞪了眼小厮,他也知那几人不简单,管得起天家事的,非富即贵,可能还是贵中显贵,这不是他们这等市井商贩可以参与的事,装作不知道才能保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