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是踩着时辰,在周天磊的搀扶下入宴的,在座的所有人都站起来迎接,以示恭敬。
秦颂微低着头,哪怕知道太后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过,也没去正面与她相对,而落座后,她才用眼角的余光向主座上的妇人瞄去,当触及到太后的正脸时,秦颂的目光僵了僵,华服锦衣,金钗玉环,面妆又是大花浓妆,但即便如此,还是遮掩不住光影下的臃肿和苍老,可以说是个真正的老太太了。
其实,太后的实际年龄应该只比祁妃大十岁左右,但从面容上两相一对比,却是差了二三十岁的模样。
难怪……
收回了目光,秦颂的心里就犯起了嘀咕,就像女子爱美一样,男人终究还是会更多地倾心于美人,谁都不会例外。皇帝的后宫,新人来旧人去,年年都有鲜花开得娇艳欲滴,太后这般还能保住贵妃的位子,先帝念着情分是一方面,另外,怕是手段也不差。
啧,秦颂真想拍自己的脑袋骂蠢,然而她这个捡来的郡主也坐在皇亲的位置,众目睽睽,必须保持仪态。周天磊能在两年多前的皇位争夺中获胜,太后是他最大的助力,她怎么可能没有手段,应该说是,她的手段应有尽有了。
虽然不是刻意,但顺位排下来,与她隔着走道而坐的周天熠还是在她对面,她瞥向他,却发现他也正看着她,只是周天熠的眼神比她大胆得多,光明正大又满含兴味地打量着,眼神直接勾到了秦颂心里,她又羞又恼,瞪了周天熠一眼,再装着若无其事地转向舞台,欣赏歌舞。
太后是个爱热闹的人,而这宫宴就是为了太后回宫而设的,所以各家都依着太后的喜好送了不少节目进来,一个接着一个,就没有断过。
这是在一众皇亲国戚面前表现的机会,不论被谁看上了,都是自家的福气。
也不知是谁家选送的听琴作画,一曲毕了后,作画的女子直接将画完的牡丹图献给了太后,至此也拉开了各家给太后呈上礼物的序幕。由今日出席宫宴官品最低的三品官吏起,级级往上,分别起身捧着礼物呈到御前。
金器、珍珠、玛瑙、翡翠……这些人所献上的,无一不是贵重的珍宝,而收了礼物的太后也显得非常高兴,秦颂蹙了蹙眉,偷偷地瞄向了对面的周天熠,而接收到目光的周天熠也趁其他人不注意,悄悄向秦颂摊了摊手。
他告诉秦颂的就是大实话,太后喜欢贵重的金银珠宝,所以当时根本不用为了备礼花那么大心思,跑了趟黑市回来,人还闹失踪了,幸好没遇到什么危险的事。
很快就挨到秦颂呈礼了,她捧着檀木盒走到主座前,又将木盒交给了一旁备着接手的高德明,“秦颂为太后娘娘呈上福喜盈积八宝金簪,愿娘娘福寿安康,金玉呈祥。”她在出发前,把金碗换成了金簪,一来是金碗中满满的宝石她有些不舍,二来,送个碗容易在背后被人中伤,她可不想好端端送个礼,最后成了自己的把柄还给其他人添麻烦。
秦颂浅浅地笑着,欠着身微微低头,比起立在人前的锋芒毕露,此刻的她就是个娇柔的世家女子,乖巧羞涩,除了那张略显清冷的脸,看不出有其他的与众不同之处。
气氛凝固了几息,太后拿起金簪看了看,喜笑颜开,金簪多见,但这簪子上嵌着的八色宝石,是货真价实的上上品,即便在宫里,也不是常见的。太后孟氏的目光中带着冷厉,她由头到脚地审视着秦颂,心里一直在掂量着秦氏所拥有的财富。
几个月前,秦颂因有偷税漏税嫌疑而入了刑部大牢,那是个绝好的机会,儿子一时心气高,没有抓住这个机会把秦颂纳入后宫真是可惜了。无论她是否还是完璧之身,娶她,能得到的就是秦氏的万贯家财,儿子若嫌她身子脏,丢在后宫里冷着便是,现如今倒是便宜了那个女人的小儿子。
想到捷足先登拱走了秦颂的周天熠,太后就朝着他的方向瞟去,恰恰就是看到周天熠全无顾忌地歪头笑看秦颂,在太后看来,那就是胜利者耀武扬威的姿态,一瞬间,她的气血上涌,重重咳了几下。
“母后?”周天磊心头一紧,即刻侧身关切地问道,母后的身子自三年前起就不是太好,后在观云山清修似乎养好了点,近日回了宫又开始为他操劳,各种病症也复发了。
“无事。”孟太后摆摆手,笑着点了点头,有这样关心自己的儿子,心里头还是觉得暖的,而自己一切的付出,也变得值得,即便拼上这条命,她也要让儿子坐稳四方的江山。
秦颂得了示意退下后,便开始真正的皇亲增礼了,相比之下,周天瑟、周天熠、周天慕送出的东西可比她不走心多了,仅仅是贵重而已,华而不实,甚至全无用处。秦颂的嘴角轻抽,心里都开始怀疑,他们大概是把府里没用的东西处理了一件送给太后吧?
自己为了给太后备礼竟还跑去黑市了,现在想想真亏,太后衡量礼物好坏的标准只是价格而已,她何必还去在意独一无二和实用性呢?
不过若是不去黑市,她也不会发现那块与自己手上的镯子出自同源的玉料了,再者,她若不被季仲渊逮去,也接触不到庄王案的账簿,更不会那么快就找出庄王贪污军需罪的症结所在,秦颂左思右想,只能叹一句,都是造化了。
她的思绪飘得有些远,等走神回魂时,方才呈上赠礼的周天慕竟还站在御前,秦颂的目光一滞,立刻就明白,安王殿下这是有麻烦了。
“仔细想想,已经有几年没见过天慕了,都二十六了吧,该成家了。”太后说得慈爱,眼中也都是笑意,但以两人为中心向外扩散的气氛,却是一层层凝固到了极点,周天慕脸色阴沉地盯着高高坐着的孟太后,袖间双拳紧握,时刻准备着回击她。
秦颂一怔,不好,太后必然是想给安王殿下指婚了,她确实不会在面上与周天熠起冲突,所以常年在民间未去经营朝中势力的周天慕就成了目标,而周天熠作为弟弟,实际上是不能干涉太多哥哥的私事的,更何况是婚姻大事。
那日在望江楼,所有人都提醒过周天慕了,安王殿下是根本没想过要应对,还是无可奈何应对不了?
孟太后见周天慕虽有不愿,却没有说什么拖延之辞,随即就想乘胜追击把周天慕的婚事定下了,当年用黄海潮替换平王妃黄燕蓉,就是为了好好监视周天和,而今再安插个信得过的人盯着周天慕,那被寄予厚望的周天熠就又折了一条手臂了。
“本宫看……”祁妃与孟太后同时出声,孟太后心神一顿愣了愣,慢了半拍,话头被祁妃抢了过去,“慕儿在外游历,回到京周将将一月,又忙于刚接手的政务,京周的好姑娘都没见着几个呢,姐姐可别学着民间那般乱点鸳鸯谱!”
主动权已经掌握在手里,祁妃一笑,接着说,“姐姐是太后,天下母亲的典范,若是点了个有心上人的刚烈姑娘,岂不就成了话本里不分青红皂白的恶母了?”在座与太后平辈的唯有祁妃,且她还是周天慕的生母,她的话,太后不好不做回应。
孟太后的目光忽然变得狠辣,但当瞥向祁妃时,又变得异常和善宽容,面色更是一缓和,再缓和,祁妃的语气以玩笑为主,而她亦是如此,“妹妹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看这些民间闲书啊,写书人假想捏造出来的事,怎么能信呢?”
“哎呀,婚姻毕竟是人生大事,要过一辈子的,妹妹就是希望慕儿能挑个称心的姑娘。”祁妃呵呵一笑,抖着袖子就把慈母爱子之心往自己身上揽,天底下的父母都希望儿子娶得满意,女儿嫁得如意,和和美美。
祁妃此话一出,太后若是驳回去,便是坐实了“恶母”之名,虽然带不来什么实质性的益损,但周天熠三兄弟有个慈母的名声就会传到四方各处,对太后也是一种折耗。
“罢了,年轻人的事还真由不得我们这些老婆子指手画脚了,天慕就再好好瞧瞧,若是瞧上了哪家姑娘,便说出来,到那时,再为你做主。”太后连连摇头,一副与祁妃唠家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轻轻巧巧就把方才执意的指婚模糊过去了。
秦颂恍然,她原本不解对宫宴兴致缺缺的祁妃为何会盛装出席,原来就是为了给安王殿下挡去这次指婚,祁妃娘娘果然……既让儿子们直面风雨,又会在必要时为他们遮风挡雨,有这样的母亲,是三位殿下的福气啊。
不过,太后就这样作罢了?
提着心看着御前局势的秦颂对这样的结果感到困惑,太后强行指婚,折损的不过是一点名声,但对安王殿下的牵制却是实打实的呀,怎么就如此轻易地放弃了呢?
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了,若是自己,定就会那么把婚先指了,过后再弥补声名。秦颂以为是自己对后宫女人之间争斗的权术不了解,才会想不通这其中究竟哪里出了偏差,而既然是因为经验不足才得不到答案,秦颂干脆也不为难自己了。
现在结果安好,过程中的门门道道,日后她能懂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