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阳战事末期,已是六月中旬。
董卓坐镇郿县,对逃跑的羌凉叛军围追堵截,同时,也将消息送到了长安的刘擎处,接到董卓书信后,刘擎便离开了长安。
按照原定计划,过河东与太原,回到常山郡,就是傅燮从冀州到河东的那条路。
依照傅燮所言,白波军便盘踞在白波谷,傅燮当时还建议刘擎绕开此地,毕竟白波黄巾有数万之众。
不过刘擎却并未采纳。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刘擎率军虽然只有三千,但打黄巾,可从来没虚过。
望着远方河谷,刘擎便开始琢磨,张宁会不会在这里呢?
“主公,虽有几分把握,依旧过于冒险。”
郭嘉从旁劝到,他是不希望主公走白波谷的,因为他的计划中没有白波黄巾。
依照部署,张郃与褚燕驻守离石,这是并州河西郡最重要的一个节点,且离石以南的山中依然有一支鲜卑与南匈奴组成的混合军,郭嘉无意将他解决。
这是一支非常好的缓冲力量。
下一步,应该是夹杂在五原郡与雁门郡之间的两个小郡,云中郡和定襄郡。
而白波黄巾所在地乃是河东郡,这是司隶重地,是大汉粮仓,刘宏为了守住它甚至连护卫雒阳的左右羽林都派出去了。
所以,目前还无法染指。
所以,郭嘉觉得绕一绕路,免得节外生枝。
但主公好像挺头铁的。
“奉孝,我什么都没做,他们都能放过傅燮,我不信我本人亲至,他们还会刁难不成!”
虽然有风险,但风险从来是与收益挂钩的。
数万黄巾呐,若能收服,能征多少兵,能提供多少劳动力?
这种第一资源如何能错过?
“主公此行,如同玩火,稍有差池,便是一场血战。”郭嘉提醒道。
“我有赵云典韦,还有张辽,害怕一群黄巾不成,进谷!”
刘擎大手一招,先行向山谷走去。
“主公,军师所言不无道理,还是谨慎从事,我去打探打探!”赵云上前道。
刘擎点点头,同意了。
赵云一挥手,一部人马上前,快步入谷。
山谷中,有一座大营帐,此时张宁正在与主讲商议行动方案。
郭太原本白波军主将,虽然现在依然是名义的主将,但现在,他头上有一位地位超然的圣女将军。
“圣女将军!”
郭太尊敬的称呼着:“眼下外族战事,东郡动荡不小,虽然战事并未波及河东之地,但朝廷正在大肆强硬征兵,不少人都逃了,而且因为各县守备不足,盗贼异常猖獗,又多出了不少流民。”
圣女将军坐于主位,面色清冷的看这帐中数位将领。
“谷中收了多少人?”
“按你的命令,来者不拒,如今已达八万人。”郭太道。
“为何这么多?”
“有一支外族军,不知从哪个山里窜出,四处烧杀劫掠,所到之处,可不就流民遍地。”郭太皆是道。
“可战火未烧到此处,如何一下多了三万人?”张宁显然对答案不满。
郭太面色不是很好看,显然是难以启齿,另一旁的杨奉倒是直接开口。
“圣女将军,此些人口战斗力地下,多为老弱,徒耗粮食,而且其中不少,本就是从白波黄巾中剔除出去的。”
张宁听了这话,显然面有不悦。
难怪她见到郭太的黄巾军比她所见的都要强,原因竟然是将弱者剔除了,这显然不符合太平道宗旨,太平道本来就是扶危济困的。
就连那大汉宗亲,灭黄巾的头号人物刘擎,对待老弱黄巾降兵也有怜悯之心,他不仅分给他们粮食吃,还分给他们屋子住,甚至为他们提供了可以安心耕作的土地和环境。
这不可谓是莫大的讽刺。
郭太见圣女将军不悦,摇了摇牙解释道:“我军所控之土地,皆在白波谷北与平阳县之间,此地相对贫瘠,也就堪堪能养活原先那五万人,若再任由流民涌入,我方军粮恐怕撑不到收成之时。”
张宁也明白,郭太留下精锐,靠自己屯田养活军队,已经算是难得了,和原先黄巾行事截然不同。
原先那种依靠劫掠和裹挟,完不成天下太平的目的,只会让更多的人陷入苦难,最终还会葬送所有人。
张宁已经历经一遭了,刘擎并未禁她的足,在刘擎的领地所见,深深的触动了她。
耕者有其田,劳者有其地,一些技艺傍身的人,铁匠、石匠,皆能获得更好的工薪,好似所有人都有希望一般。
而且县中集市,甚至还有粮与菜贩售,可见至少吃的东西,在刘擎领地是足够的。
这时,韩暹插嘴道:“圣女将军,若要解决此事,必须向外扩张,只有更多的地,我们才能实现自给自足,而且在此之前,我们依然要保存有足够的存粮能撑过去,这意味着……”
这意味着又要战争和掠夺,方能保证白波军的生存。
这意味着白波黄巾还有会走向父亲领导之时的老路。
这意味着父亲的死换来的教训白白浪费。
张宁心中思绪翻涌,瞬间想到了三个意味着。
而且一旦扩张开始,又会引起汉军围剿。
不扩张,那便坐吃山空,也是等死。
不知不觉,白波黄巾又陷入了两难之境。
张宁心中感慨,将弱者剔除,固守原有土地,看似残酷,却恰恰是平衡的。
正思虑间,帐外通传:“禀告圣女将军,南便有一支人马入谷,旗号为‘赵’,约五百人。”
杨奉一听,便要起身,“我去会会!”
“赵?等等!”张宁阻止道,“我亲自去!”
张宁率军两千出营,朝南进兵,迎向谷口。
赵云见前方有兵马前来,顿时下令停止进军,警觉的等着对方徐徐到来。
远远的,赵云看到前方有四五将领,拱卫着一名瘦弱的黄甲将军。
“这便是白波黄巾吧!”赵云念叨一声。
等到双方靠近,张宁也看清了对方来者。
赵都尉?
虽然赵云不认识张宁,但张宁认得赵云啊,刘擎手下大将,现任常国郡都尉,他为何会在此地,难道……
张宁很快想到,赵云在,刘擎多半就在了。
太巧了吧,我从常山离开才多久,这就找上门了?
看着张宁表情有变化,郭太上前道:“圣女将军,莫非认得此人?”
“赵云赵子龙,常山郡都尉,刘擎帐下第一大将。”
其实在差不多半封闭的白波谷,刘擎并没什么名声,即便张宁提过几嘴,也是有点点印象。
“很厉害吗?”韩暹莫名问了一句。
张宁面无表情的看了韩暹一眼,评估着他的战斗力,最后摇了摇头。
韩暹的实力恐怕和自己半斤八两,而自己和赵云的武力,云泥之别。
没毛病,云宁之别。
“我等皆不是其对手。”张宁觉得自己这点眼力劲是有的。
郭太几人皆面露讶色,没想到还未交战,圣女将军先认怂了。
在几人诧异的目光下,张宁手持凤嘴刀,驱马缓步向前,走向张云。
赵云看着对方人多势众,却只有一名“瘦削”的将领出阵。
这是要斗将?
看样子不像啊,斗将怎么不先挑衅骂阵呢?难道要自己现开口?
赵云一时摸不着头脑,但也默默的驱马向前,迎向来者。
两人先是沉默的对视一番,赵云见来将虽然“娇小”,却生得一张极白极俊俏的脸,说得难听点,有点娘们。
张宁一手持凤嘴到,率先开口,朗声问道:“来者可是赵子龙?”
赵云一听,面露诧异。
女的?
“正是!缘何认得在下?”赵云反问道。
“公子可在后方?”
赵云一阵警觉,知道自己,还知道主公,是个女的,一时好无头绪,也不知该不该透露主公行踪。
见赵云模样,张宁心中有数。
“请公子……”张宁突然打断了自己,请什么请,既然自己选择了刘擎,应该自己前去求见才是,何况自己不辞而别,且带走了黄巾力士,说是戴罪之时亦不为过。
为了黄天大业,还是自己负荆请罪吧。
“将军稍待!”张宁再度一拱手,勒转马匹径直开始。
原本就毫无头绪的赵云变得更加懵逼。
对方这是哪一出?
张宁回到己方阵容,将凤嘴刀交予郭太,再卸下腰间佩剑,然后卸下盔胄,解开束发,任由三千青丝垂下。
在下属诧异的目光中做完这一切,张宁舒了一口气,“我去见刘擎公子,若我不能回,郭太,你领全军归降公子,我以为,他能解决流民问题。”
“这……”郭太手捧凤嘴长刀与剑与盔胄,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圣女将军,我等同去?”杨奉试探性的问道。
张宁没有回应,已经转身离开,几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就算要投效刘擎,为何是这种姿态?
他们当然不知道,张宁原本就算是刘擎庇护的“阶下囚”。
张宁对赵云道:“请将军带路,就说张宁求见!”
赵云看着解除武装的张宁,这是要向主公投降?
很快,赵云回军遇上了徐徐前进的刘擎,而刘擎一行人,也将目光放在了跟在赵云身后的那个低头女子身上。
“主公,她……”赵云指了指身后,也不知道该如何介绍,反正没有武器,也威胁不到主公。
张宁抬头,与刘擎对视,那张熟悉的清冷倔强之脸,再度出现在刘擎面前。
典韦与郭嘉是认得张宁的,稍稍意外于在此地遇见,也别无其他想法没有多看。
张辽多看了两眼那张绝美的容颜,心头不由得叹道:好一个巾帼女将。
“啪!”的一声,典韦拍了张辽头盔一下,张辽木然的看向典韦。
“毛都没长齐,看屁!”典韦小声呵斥道。
张辽鬼使神差的望了眼主公,猛的意识到了什么,好似明白了典韦打得不冤,夺得多亏典韦提醒。
骞萦好奇的看着这个黄甲女将,对方虽然散着长发,但依然有一种不输于自己的英姿,这在汉人女子中,很少见,再加上那身细甲包裹的妖娆身姿,显然不是寻常女子。
骞萦又好奇的看了眼夫君,后者也在一动不动的打量着她。
“为何离开?”刘擎怔怔的看了会,开口道。
张宁一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自己的想法?父亲的遗言?白波谷的困境?
“哑巴了?”刘擎话中流露出一丝恼意。
张宁抿了抿嘴,觉得有点口干舌燥,刘擎的态度,和自己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不是应该是直接拿下她才对吗?
毕竟她不仅仅是逃走,还带走了黄巾力士,这相当于连阿父生前和他的约定也背弃了,这是背叛。
然而她不会想到,从张角授首那一刻起,刘擎就只当她是大汉一普通子民而已,而且是在他庇护下的子民,没有看守,没有禁足,甚至连她那份圣女骄傲都没有剥夺。
唯一好奇的东西是张角的遗言,但也没有逼迫她说出来。
子民要离自己而去,刘擎不会阻拦,但她不该带走黄巾力士。
看着张宁欲言又止的模样,刘擎没好气的说了声:“随我来!”
刘擎离开了队伍,径直朝着山谷边沿走去,面山而行,经过她身旁时,还嘀咕了声:“麻烦的女人!”
张宁默默跟上,直到刘擎走得足够远,只有他们两人,就如同在那院落之中时那样。
刘擎昂首望着山,背对着她,冷冷道:“如果不是你放过了傅燮,可能你自己死了!”
“你知道了?”张宁回了声,发现是句废话。
也发现此刻自己的状态,竟然与过去的自己截然不同,她的清冷与骄傲不见了,这种变化不是因为她决定投效刘擎,辅佐刘擎的心理转变。
而是因为她的不辞而别,她的形同“背叛”,令她自己失去了底气。
“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好吗!你可知天下有多少人想过这种生活而不得!”刘擎骂问,“莫不是你依然觉得什么狗屁黄巾军太平道能救这天下?”
张宁心头一冷,轻声叹道:“确实不能……”
声音轻道刘擎都没听清。
白波黄巾以淘汰弱者的方式才能勉强自给自足,而她一开了扶弱的口子,原本的平衡便立即被打破,除非再次走上裹挟民意的老路。
要么残忍的方式,要么野蛮的方式。
张宁没来由的一阵心酸,放大了声音,略带哭腔的承认道:“黄巾救不了天下!”
刘擎回过头,有些戏谑的看者这个黄巾圣女将军,她眼中还有晶莹闪烁,却还在忍着不让它留下来。
这话说出来,是不是意味着,信仰崩塌了?
刘擎突然想到,心中没信仰,是不是也不需要恪守什么秘密了?
“说说看吧,为何离开?为何带黄巾力士离开?他们现在何处?又为何放傅燮离开?”刘擎直接四连问。
张宁迎向刘擎目光,任双眼泪光垂下。
“我告诉你阿父遗言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