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争执一事迅速流传在皇城的每一个角落,很快传到立政殿,皇帝本在召见大臣共商国事,一听争执的事便龙颜盛怒。
当朝太子与封地王侯在皇城门口争执,有失颜面,更有失国体。
如此,当着所有重臣的面,传召两人到立政殿,问清楚,究竟所谓何事。
康王朱波原是一宫女所出,自幼便不得帝宠,随随便便被父亲封王远赴封地,等闲不召他回京。此番未得传召便擅自回京,自然是有错在先的。还在太子跟前犟嘴又起争执,无视长幼秩序又挑衅君臣之分,更是错上加错。
皇帝朱元明见了他,本就因朝政之事满肚子火没处发,如今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全发泄在他身上,一个天蓝釉红斑花瓣式茶盏直往他身上扔,那狠劲似乎不拿他当儿子看待,瞬间茶盏落地开花,“说!到底怎么回事?王侯无诏不得回京!”
朱波强咬着牙,他心里还挺气愤,“宫里的人传信,说儿子阿娘病重,儿子,回京探望。”
到如今,康王的娘因着宫女出身而尚无妃嫔品级,朱波心里自然气愤,奈何再气愤也礼数有别,他终究无法称一句母妃。
朱元明初是一愣,“你为何不先承折再回京?”
“儿臣承折过多次,尚未得到回复。儿臣心里急,这才只能先回京。”
承折过多次?
朱元明从未见过奏折。怕是被人扣留了。这事不能外臣跟前议论。便转而说:“你们两个,怎么争执起来了?”
太子朱沅拱手做礼,尽显天家风范,“回父皇,儿臣是阻止三弟进皇城的,王侯无诏不得进京,儿臣劝阻他及时返回封地。奈何,三弟有些误解,这才争执起来。”
“儿臣身为大哥,与三弟当场争执,确实不妥,是儿臣的错,儿臣愿意领罚。”
这话倒叫人挑不出错,太子到底是太子,表面功夫做的极深,引得一旁跪着的朱波更不满。
当着重臣的面,朱元明不好偏颇谁,只避重就轻,轻飘飘的嘱咐一句,“你看完你娘,就回封地!”
“父皇,儿臣此番回京,也有要事禀告。”
朱元明挥退了一众大臣,片刻功夫,殿里只独留了他们兄弟两个,兄弟阋墙的事,他终不愿见,可也明白皇家的兄弟哪里能像平民百姓家那样和睦,说到底这皇位只有一个。
尽管他已早早立了太子,可皇权的诱惑却不小。
“何事?”
“回父皇,儿臣王妃已有身孕两月余,原本该以安胎为重,然此番非要抛家舍业的跟儿臣进京,却是为着她母家遭遇的一些事,其中涉及皇室宗亲,还请父皇亲自裁断。”
朱元明倒没想到是这么回事,老早就听闻康王与王妃感情深厚,府邸里的妾室们都成摆设,这会子为了她,也要冒死进京?
他可不信,康王会因为那个宫女病重而冒死进京,甚至宫里的人会传信给他?只怕是为了那个王妃进京的。
而他作为公爹,似乎也没见过康王妃几面,没了印象。她姓甚名谁,朱元明早记不得了,哪里还会留意她母家的事。
他沉吟着,“你王妃……”
朱波跟了一句,“康王妃,方氏。”
方氏……朱元明依旧没什么印象,他在搜寻着记忆里的方家,到底是哪个家族?
半晌,他才想起来,是一个八品芝麻小官的女儿,原她这个家室太低跟一个王侯很不般配,但他也没在意,只听皇后提过这个姑娘很不错,性子好又敦厚跟康王相配,见太后也没什么意见,他便满口同意了,没有去查这个儿媳妇到底如何。索性他们小两口感情很好。
忆及此,朱元明又猛的想起,康王膝下已有一儿两女,皆为王妃所出。这点传宗接代的本事还真是那些非大族所出的姑娘容易的多。哪像那个太子妃,怕是大族世家中娇生惯养的太久,连身子也弱的很。
大致理清了头绪的朱元明再次开口,打破了殿里的沉寂,“她家有什么事?她爹不是做官的料,给个八品也够了。”言下之意,看在康王妃生育有功的份上。
“儿臣王妃有个妹妹,尚未出阁,已定了亲,几个月前被皇室宗亲看上,非要抢过去做妾,方家不答应,那人却表示不肯放手一定要讨做妾,而后她妹妹就自尽了。这事儿传到封地。”
“恳请父皇裁断。”
竟还有这样的皇室宗亲,逼死了良家妇女?朱元明愣了愣,“是谁?”
“听方家说,对方只说是皇家人,并不知到底是谁。所以儿臣才恳请父皇彻查此事,还方家一个公道。”
这事作为皇帝还真是要管的。虽说是个八品芝麻小官的女儿,可皇室宗亲逼死良家妇女这种事怎么都不该有,“晓得了。朕会还方家一个公道。”
“多谢父皇。”
朱元明挥退了他们两兄弟,这争执的事避重就轻的也就敷衍着过去了,兄弟间吵架打架在他看来是家事,没必要依规处置,免得影响兄弟和睦。
康王无诏回京,他虽生气,可也不是不通人情的,最终下旨罚俸一年及跪奉先殿三天三夜,以儆效尤,若再犯必重罚。
至于太子那边,东宫里又多了个女人,听说家室低微,身子健壮。
这事被传的沸沸扬扬,直到天渐渐黑了,汪静姝边卸首饰边还听染柳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怎么兄弟争执,太子那里却还赐女人呢?”东宫的妻妾已经不少。这话汪静姝也只敢心里想想,“我竟有点看不懂了。”
林女史笑着提醒,“主子有所不知,康王妃身子好很会生养,康王大婚三年多便已得一子两女。听闻如今又怀上了。”
言外有意,汪静姝听得懂,左不过就是为了子嗣,康王别的不硬气唯独子嗣上硬气得很。可这事却揭过不提,只笑笑说起了另一个王侯,“我听闻宜王的封地在饶州,极为富饶的东边。”
“是,相对于康王的封地连城自是富饶至极的。是东边防御外敌最重要的一关。”林女史虽在后宫做事可晓得的也不少,“宜王的母妃是已故的庄敏贵妃。他的王妃是尚书大人的长女武氏,是宜王亲自求娶的王妃原本爱重有加,可惜一直未生育。加之饶州太富饶了……所以,妾室也不少。”
饶州太富饶……那是不是就意味着,王爷留恋烟花之地,所以妾室众多?
“那如今,皇上嫡出的皇孙只有康王的儿子嘛?”
“是。”话是如此,可皇上根本不在意,明眼人都晓得,皇上更希望太子妃能够生育,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嫡出血脉。这次直接往东宫里塞女人,怕也是急了,太子除了一个私生女外没有其他子嗣。
汪静姝又想起康王,换完寝衣才问:“我怎的听说,此番康王妃也来了,那我……”
“您确实该去拜见康王和康王妃的。只是王爷王妃才回京,又被罚。您也可以过两天再去。”
林女史的存在倒像是汪静姝身边的军师,有她在总能事半功倍。关于后宫的事,关于跟宗亲迎来送往的事,汪静姝大多询问她的意思,极为信任。
因着林女史的话,汪静姝本想过两天去拜见,没成想,次日一早,她从宁徽殿里出来就遇上了在殿外磕了头要走的康王妃方氏。她身子遇喜不便进殿就在殿外磕头以表对太后的诚意。
两人谁也不认识谁,却都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康王妃方氏倒一股老实样,还有些谨小慎微,汪静姝见了反倒喜欢,旋即听她问起,“你是四弟妹,宁王妃?”
原本王侯大婚,藩王宗亲都要赶赴京都参加婚礼,奈何宁王的大婚太匆忙,未在京的皇室宗亲一时片刻赶不回便只能错过,事从权宜,新王妃拜见的仪式只得以后了。
“是,给三嫂子这厢见礼。”
康王妃微微侧身只受了半礼,虚扶一把,“你我是妯娌,不必客气。”
“多谢嫂子。”
“初见四弟妹甚觉投缘,不若一道走走?”
汪静姝哪有不应承的道理,“好。”
两妯娌沿着宫道静默的走着。康王妃笑着打破这份静默,“前天刚回京,还没来得及喝弟妹敬的茶。”
汪静姝爽快的接话,“嫂子若想喝,这会子去皇子所也使得。”
康王妃轻抚着尚未隆起的小腹,“我倒是想,可惜了,我这身子不怎么中用,不能喝茶,倒辜负了弟妹的盛情。”
话里有话,汪静姝明白,不过是她怀孕了喝不了茶。可这话听着怪别扭的。或许,这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康王妃在宫廷里做儿媳做久了,也不简单。
可惜,康王妃此举注定打压不到汪静姝,她只淡淡的提一句,“嫂子好福气,连生一子两女,如今又有了身孕。”
“我哪里好福气,”康王妃又提,“弟妹新嫁不急子嗣之事,可有些人就急得狠了。”
意有所指,说的是太子妃。皇城里也就只有她们三个妯娌,总不会去说远在饶州的宜王妃吧。
太子妃家世显赫,又是未来皇后。不看僧面看佛面,康王妃为何偏偏要得罪她?大庭广众之下,这话必传到东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