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沛踏着月影从王妃院出来,如今清醒的他踱步回正院,瞧着月光像金光银粉般撒在地上将他的影子拉的分外长。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格外想嫣嫣——方才不过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罢了。想起她,他的内心竟有点愧疚,那与王妃圆房真是为了迎她进宁王府的门。
可她真要进嘛?
真的想进嘛?
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了他的心意,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叫他如此动情动心。他想让她成他的妻子,可终是不能……在皇家,最难得是可以自己做主,六字。
朱沛望向天,同一个黑夜,同一轮月亮,不知此刻你在做什么?
不知明年月圆之夜,你会不会在我身边?
朱沛缓步正院庭中,猛的想起那个身影……不由得心里更添烦躁,汪氏这个女人不简单。不愧是汪达那老滑头的。今时今日,汪达还忠心帝王,这倒也罢了,毕竟一个不忠心帝王的人他是不会欣赏的,为人臣子最要紧的是忠诚。可至今以东宫马首是瞻,那便有点难办了。
如今东宫与康王之间的较量快上升到朝廷方面了,然而他既不想站东宫也不想站康王,只想跟宜王那样在朝廷上尽量降低存在,想着韬光养晦,可偏偏他娶了汪达的女儿,注定要被东宫笼络,也注定要被人视为太子一党,弄不好整个宁王府成替罪羔羊,如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想起这点,朱沛确实气闷。
这一夜,注定都不平静。
次日,天才亮,汪静姝便沐浴更衣,从此她成了一个女人。或许夜晚并不美好,可人生终究要继续期待,若无半点希冀,生活会成一个枯井,了无生趣。
汪静姝由着卉芬嬷嬷给她打扮,卉芬嬷嬷时不时瞄一眼宫人正收拾的床,心里高兴,主子总算否极泰来了,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而她万万不曾想,汪静姝宁愿不曾有过那绝望痛苦的夜,“主子,今儿打扮的好看些罢,昨儿傍晚,皇后娘娘传了崇福公主进宫住一段日子,等会子跟公主见面该好好梳妆一番的。”
汪静姝想起崇福公主守寡一事,不知怎的心里抑郁难解,若穿戴大红大紫的反而讨公主不快反感,“不必太过喜庆,清爽些素净些便可。”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突然想起幼年时母亲说的一句话,‘勇气是生活的希望,人若没有勇气,那跟死物也相差无几’,终是淡漠一笑。
身后的小宫婢们站一排,手里都是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各色衣衫常服,染烟正在看着衣裳,想要搭配首饰,一听要清爽素净的,便选了两套青色的常服供汪静姝择选。
汪静姝当即不犹豫的选了一件青色暗云纹大袖衫套上身,里头穿着一身中规中矩的交领上衣底下又配着条裙,往铜镜跟前一站,簪子与衣衫相衬,自是不错。
梳妆毕,清退了小宫婢。屋里只剩染烟跟卉芬嬷嬷两人,染烟总算忍不住好奇一句,“怎么,突然之间皇后召见崇福公主入宫相陪了……若她寂寥,不是还有安庆公主嘛?安庆公主是她的亲生女儿……”
“可不嘛,我也想不通呢,”皇后召见究竟意外何处?“之前林女史说起那位崇福公主,似乎并未提她与皇后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呀。崇福公主是皇上的长女,她出生的时候只怕皇后都没进皇城呀,即便进了皇城,一个低微的母妃跟公主也不会有交集的。”
这宫里能让人出手相助的一定是利益,有利可图。
“这事是父皇同意的。”言下之意,皇后的背后是皇上的意思,只有他同意了,才能传召崇福公主进宫,而传召之人一定是皇后,因为她是六宫之主。
而汪静姝猜不透的不是这个,是聪慧如父皇会不晓得母后在打什么主意?父皇是明君,六宫之事如何能隐瞒过他?这只怕在于母后要怎么说才能避免帝王疑心……难怪母后从美人做到皇后,这心机手段,大抵无人能企及,否则容贵妃得宠多年却未能撼动她地位?
加之那天所说的夫妻之道,她突然对母后的手段心机以及猜度人心的本事起了兴致,反正长夜寂寥,总要寻些事儿做。
幼年时她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读四书五经资治通鉴,她记三从四德三纲五常,曾以为那些就是全部,她一辈子都该记得的,甚至都会用到的。如今进了宫才晓得,这一生,要学的终究太多。曾经她从未想过命运的安排,命运竟让她嫁进宫成王妃。
汪静姝轻叹一声,染烟以为她饿了,“主子,早膳还没备好,要么,您先垫些糕点,婢子再去催催。”
“不够亮堂,你点灯,我看会儿账本,我记得今儿庄子上该报收成了。”
秋季是农家大丰收的好日子。王爷也置办了几个庄子铺子的,如今都交给她这个王妃在管了,今儿庄子上的人会上报收成的事,这账也该算清了。
染烟掌灯,卉芬嬷嬷又取了账本奉上,她身后还跟着林女史,有些不大要紧的账本也交了林女史记录在册,若有不明白的,汪静姝只管问她便是。
汪静姝细细看账,屋里悄然寂静,卉芬嬷嬷跟染烟刚要退下,突然响起一句声音,“染烟,以后,你改名叫青意。叫染柳也改名,青柳。宫婢更名之事还请林女史报备尚宫局,不过这两个终是我的陪嫁丫鬟,来日必是跟我去平州的,这点也烦请你跟尚宫局提及。”
昨夜的‘嫣嫣’总叫她内心不安,因此她的陪嫁丫鬟绝不能用同音字。既然染烟要改名,那染柳也要改,一视同仁。
虽染烟不晓得为何突然要改名,依旧恭敬的称一声,“是。”
而林女史也应了声,“婢子会办好的。不过主子,确定要以宫闱里宫婢都用的青字嘛?好歹她们是您带进宫的陪嫁丫鬟,若用青字,会不会显得……”
“等去了平州再改也是一样。”
既如此,林女史不再多言,答应一声,“是。”
屋里再次寂静,卉芬嬷嬷跟青意悄默声的出去了。而汪静姝也细细看起账本,林女史在一旁服侍她。
天渐渐亮透,汪静姝接受了两位妾室的请安,又用了早膳,正要去凤仪殿请安时,崇福公主进宫的消息便传进了皇子所。
“王妃,皇后娘娘叫您直接去宁徽殿请安便可。今儿公主及王妃们都会去那儿给太后请安。”
“晓得了。”
既然皇后有命,汪静姝不得不从,整理了妆容,匆匆往宁徽殿去。正巧路上遇着太子妃纪氏也正要去宁徽殿,她热情相邀,汪静姝本不愿掺和,可耐不住她如此盛情,便也只好硬着头皮一起并肩行了。
原本太子妃跟汪静姝的妯娌关系尚可,可那次汪静姝跟康王妃走近便惹得王爷生气,她便再也不敢跟太子妃过于亲近,这一下子关系变淡了,只是面上和睦。
走着走着,气氛有点冷淡。太子妃先开了口,“今儿崇福公主进宫了,我可听说昨天四弟妹被母后召见,不知,晓不晓得内情?”
凡有心人只消一打听便会晓得皇上进了凤仪殿好一会,他一走皇后便传召崇福公主。那么就是皇上答应的,想必太子妃必然晓得。于是问她只怕故意,机警一答,“不是父皇答应的嘛?”
“四弟妹,等会子到东宫打叶子戏?”
“原本嫂子盛情,本应该前往。可今儿庄子上的管事要进宫上报收成。您也晓得,管事进宫一趟不易,需得层层上报得回复。我实在不愿见管事空跑一趟,早点把这事儿了了才好,免得他要再次上报累得人。”
如此太子妃也没再说什么,“那可真是不巧,汪大人今儿进东宫呢。我跟太子爷本想安排你跟汪大人父女见上一面。既如此,看样子只能下回了。”美目流转,“毕竟上回你出宫淘新鲜玩意而回汪府的时候,没见到汪大人嘛。”
淘新鲜玩意供太后赏玩,她确实进了汪府,也确实未见到父亲。出宫是人尽皆知,可未见到父亲这么小的事,东宫竟也晓得?
汪静姝猛的有一丝害怕,莫非她所有行径皆被人晓得了?或许,太子妃在暗示她什么……
立刻撇清,“多谢太子爷、太子妃好意。可这终究不合规矩。”
太子妃只走着,不再说话。
两人静默无声。
可太子妃憋不住话,又提了一句,“我可听太医说,康王妃不能再生育了。”言语里多了几丝嘲讽,可嘲讽里又多一丝轻松。
能生养的妯娌对她而言是个威胁,更是个压力。这个无儿无女的太子妃并不好做,东宫里那些女人给她压力,就连妯娌也防不胜防。
如今儿女双全的康王妃不能再生育了,这倒像是老天爷好心可怜她般,为她解除了一定的压力与威胁。
汪静姝一挑眉,转而又听她说:“方氏出了小月子便会立刻回封地,原本康王离开了京都,她却留在宫里,是父皇看在她怀孕的份上,叫她留宫里保胎。如今孩子没了,王妃便没了留宫里的倚仗。听闻,近日时常夜里痛哭,惹的那些伺候她的宫婢们心慌。要我说,是她没福分保不住孩子,倒还有脸哭,方氏死了个妹妹,听说这事儿跟皇室宗亲有关,我看,指不定是谁的错呢。”
妯娌何必为难妯娌。子嗣何其无辜,她又何必咄咄逼人。这便是皇宫。汪静姝无奈提醒,“嫂子慎言。”
太子妃笑,“你便是太谨慎。这宫道又无旁人,而我当你是自己人,才觉得说了也没事儿。我们私下说说有什么要紧。”
这话……太子妃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东宫,自己人三个字可不表示妯娌。莫非,东宫,笼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