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徽殿的太后程氏从女史那得了这么消息,竟觉得又好笑又好气,一个岑夫人胆子挺大倒敢跟一个王妃掰扯,真是一出闹剧。
她什么都没说,直接命女官写懿旨,“传哀家令:褫夺岑夫人余氏三品淑人诰命,降五品宜人,进皇城一律不得坐轿。”
女官依着太后所言照实写毕,立刻呈上给太后过目,又有点不敢信,此事都不过问立刻定罪于岑夫人,“主子,您立刻定罪于她,这是不是……”如何也要给皇上几分颜面……皇上对岑家史家一向宽厚,若他晓得太后立刻定罪只怕会觉得太后有意针对,到时候又该撕破脸了。
“你是觉得哀家做法激进仓促?”其实太后也晓得女官想说什么,这是自己的心腹,有些事自己也从不隐瞒。
女官低了头,她确实有这个意思,这罪名确实定的激进仓促,若余氏不服闹到皇上那边,又刚祈福回来,不说有功,那也算苦劳才是,即便再不满,也得过些日子再发下懿旨惩戒。
须臾,太后徐徐道来,“哀家不信任孙媳妇,难道去信一个外人?甭管哪个孙媳妇遇到这事,哀家都会那么做,并非偏袒宁王妃。”
“岑家得罪的人太多,若哀家再不小惩大诫,任其发展,来日史氏过世,人走茶凉,那时两家就要大厦倾颓。与其那样,如今哀家小惩大诫,告诫他们,若晓得收敛,才会有细水长流的尊荣,单看皇帝对两家的造势,应是能延续几十年风光。”
“何况家中男丁非朝廷命官,岑夫人却为三品淑人等级,又不知收敛,早已惹怒朝廷官员,长此以往弹劾两家的奏折会如雪花一样越积越多。”
总而言之一句话,太后还是为了皇帝考虑,其实她心里是有皇帝这个非她血脉所出的孩子,若非先皇后,她跟皇帝的母子关系亦不会如此僵硬恶化。然而这种僵硬恶化是皇帝单方面的。她是要为自己,孩子及程家考虑,但皇帝也是她孩子,有些事她不会坐视不理。让她明知他是错的却要见他错下去,她做不到。这个天下是朱家的。
女官说的特别轻声,生怕惹怒太后,“可,皇上会,理解吗?”
“哀家不知。”太后的目光游移在白瓷茶盏上,茶里的热气熏了她的眼,微微湿润,“哀家对得起先帝对得起皇帝便足矣。”她本就没想过皇帝会理解她,好比先皇后的死跟她毫无关系,可皇帝执意认为。若非他太过执意,事情不会弄成这样子。
她本没想着为程家考虑,她是一国太后,名正言顺的先帝皇后,无论哪个子孙登基为帝,都不得不延续她母家的尊荣。可皇帝那般,她只能考虑,绝不能让太子顺利登基,否则程家不会有好下场。
“是。”可女官依旧有所顾忌,“可,岑夫人祈福才归来,降五品宜人是不是太过了?”虽说是小惩大诫,可这罚的并不轻。
“她不就仗着祈福归来以为有功才敢在宫里耀武扬威吗?她以为这种功劳能让她登天,可哀家就得让她摔地上,这点子功劳宫里还看不上呢。当着菩萨的面陷害王妃冲撞菩萨,她倒不怕折福。”
“岑家男丁无入朝为官,还让她是五品外命妇已算哀家客气。”
一旁的嬷嬷才开口问一句:“主子怎知是陷害?若非陷害……”
太后举了茶盏抿口碧螺春,一股清香袭入,“岑夫人什么样的人,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说宁王妃冲撞轿子不敬菩萨心不诚,哀家可是不信的,宫里又有几人信?”又添上一句,“若非和宪一口一个公允逼着皇后,皇后岂会拿这种小事来请哀家做主?她自个做主罚了便是。”
“这,和宪长公主……”
太后说来也头疼,这个和宪,从小聪慧怎的在这事上如此糊涂,“她想为她女儿求个郡主,哀家没允,这才帮衬着岑夫人,可不想想,如此她自个儿能得什么好?难道岑夫人会替她在皇帝跟前说话?一个出嫁的长公主罢了,既不是嫡出也不跟皇帝同母,凭的什么与皇室众人作对……前朝后宫有多少人看不惯岑家史家,她非得掺和一手,想必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罢……”
“自古王侯之女才有郡主品级,哀家就没听过公主的女儿也求郡主品级的。”
嬷嬷提议,“汉朝时有将公主之女称翁主的,太后何不许她这样的品级?”
“哀家就是不许,本朝没这个说法。”有些事太后不愿多想,亲自往懿旨上盖了玉章,挥挥手,示意女官拿去,“你亲自跟那女史一块送去凤仪殿罢。”
女官跟着那来报信的女史去了凤仪殿,一路往东,到了凤仪殿径直入内,宣布了懿旨——太后懿旨,传令:褫夺岑夫人余氏三品淑人诰命,降五品宜人,进皇城一律不得坐轿。
从三品淑人降至五品宜人,祈福功劳被抹得一干二净。太后未调查直接定罪,可见她不信岑夫人说辞,而信宁王妃的话。
岑夫人迟迟不肯接懿旨,又是一番哭天抢地,“不可能,不可能,太后娘娘不能没有调查就定罪。妾不服!不服!”总之她不能认罪,绝对不能。
“妾要见太后,见太后……”
“岑夫人,不要做强弩之末了,是非因果你心里跟明镜一般,太后不会见你,你以为你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能说动太后改懿旨?你即刻领旨离去,”女官手握懿旨周正而立,岑夫人跪着,她不接懿旨,两方就这般对峙起来。这样子,皇后不得不出面问一句,有必要弄清楚事情,“女官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母后终是如何说的?”
面对皇后盘问,女官变得恭敬,斟酌着用词,“太后娘娘说了,她不会信一个外人的,岑夫人怎么样的人,她岂会不知。此事不必调查,什么结果早一目了然。”
“太后娘娘还说,岑夫人刚祈福归来当着菩萨的面诬陷宁王妃与崇福公主,不怕折福吗?”
几句话将岑夫人打入无尽深渊。太后这话若传出去,岑家怕也到头了。
皇后听着心里头欢喜,有太后这话,亦不会有人说自己处事不公允,又能跟宁王妃崇福公主无干系,面向岑夫人沉了个脸,“既这般,岑夫人快些领旨离去。”旋即又听崇福公主冷笑一句,“岑夫人不接懿旨,是等着谁来救你吗?你不接就是违抗懿旨,那是大罪。”
违抗懿旨,再轻者亦褫夺岑家女人一切品级诰命,严重者抄家灭族。
岑夫人终是哭哭啼啼的接了懿旨,跪谢离去。
这事儿才作罢。片刻和宪长公主弄了个没脸,匆忙寻了借口告退离开。
从太后传令至今,汪静姝一直未说话,皇后还以为她吓坏了,边命宫人扶起她,边取笑了她两句,“王妃方才还振振有词,怎的,这会子反倒吓坏了?都没见你说话。如今太后做主,这事儿过去了呢。”
汪静姝从未想过太后信她,她以为太后肯定会调查此事。‘她不会信一个外人’,那么,她是自家人。跪得久了,依着力才能站起身,俏皮一句,“儿臣,儿臣,是吓坏了呢。”
皇后方才也没替儿媳妇说话,这会子倒和颜悦色起来,“那你便回去好好歇着吧。”
“是,”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汪静姝轻声称是,心里倒也没责怪皇后方才一句无言。转念一句:“那,青意……儿臣晓得是她动用了私刑,她是我的丫鬟,还请母后……”
皇后挥手,没打算惩戒,“一并回去罢。这事不紧要。”不紧要的事,她作甚不给个薄面呢。
“多谢母后。”
汪静姝拉起跪的膝盖疼痛不止的青意,扶着她,离开了凤仪殿。
汪静姝一走,皇后见崇福公主还在那端坐着,意有所指一句,“媚儿,你也该去宁徽殿陪太后了。”
崇福公主心下了然,皇后怕皇帝去寻太后,若她在场也好说和一二,“母后这么急作甚,有些事太急反而不妙。”
既然皇后意有所指,那么她自然也意有所指,“母后该明白,有时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比如,夺嫡一事太心急总归考虑不到太全乎,那康王为何被人钻了空子,造成那样的结局,甚至连累杜氏,不就是夺嫡之心太明显嘛。又接上一句:“太后前脚下旨,我若后脚就去宁徽殿陪伴太后,那不有意让人觉得太后向着我向着王妃因此处事有所偏颇。长此以往,太后在皇城里的威信会荡然无存,那么,她又如何护得住母后坐这个位子呢?”
她的话不无道理。可皇后又一细想,“那万一……”
“皇祖母做事一向有打算,她不会真那么盲目定罪的,那她事先一定想要说辞了的,您实不用担心。”
话虽如此,皇后脑子里又闪过一丝忧虑,她生怕崇福公主会反水,若是倒戈到别处,岂非胜算少了几分,“公主如今甚是有头脑,可……”
“母后只要记得,儿臣跟您跟四弟一条心,那便够了。”
皇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