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天越发暗了,很冷。
宫道上却出现了一排侍卫巡视,见这个殿宇本荒芜却这会子有什么动静声,便派了一个侍卫进内察看,他拿着刀一步步往里走,“何人?什么东西?”
这可吓坏了里头的两人,汪静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报上名,沉着脸拿了几分气势,“本王妃和侧妃因雪被困在此。你是何人?”
若无特殊,王妃等人不可见外男,侍卫亦不成。
外头的人一下子晓得,里头的是宁王妃和侧妃,“卑职乃巡视的侍卫。恭请王妃金安,侧妃安。”
汪静姝终是决定替侧妃传轿子,外头的雪越下越大,不知何时停,汤婆子早已冷却,不好再呆这个荒芜的殿宇,“烦你去尚宫局请一顶轿子来,侧妃要坐轿子回去。便跟说尚宫局说,若是觉得不规矩,倒时我亲自去给皇后细禀。”
“是。”
侍卫一走,陈尔嫣感激不尽。可一旁的青意却急了,“主子,那您,要不要也传轿子呀?”
汪静姝脸上的果断,“我容后再回。”
陈尔嫣亦觉得奇怪,“王妃为何不一起同行?”
汪静姝哪里不想回,可这情形,只得一前一后了,“尚宫局肯定一时没有预备侧妃品级的轿子,因此他们一定会让宫人抬我的轿子来。只得你先回去,然后叫宫人们再接我。”
她以诚相待,得到的一定是真诚。“多谢王妃。”
果然被汪静姝猜中了,尚宫局暂时没有闲置的又符合王侯侧妃品级的轿子,索性在权衡利弊下,让宫人抬着王妃的轿子来了。
陈尔嫣坐着王妃品级的轿子先行离去。独留汪静姝和青意二人,依旧在荒芜的殿宇里冻的瑟瑟发抖。
方才那个侍卫垂立在殿宇门口。青意注意到他,“哎,你怎么还在?”
“我得留在这,等王妃离开,免得王妃又被困此地。”
青意看他呆头呆脑的回答,顿时来了兴致,“你们侍卫怎么这会子巡视的?”
“因着冬天路滑,宫人主子出来的亦不多,这会子又大雪不止,所以早些出来巡视,免得到时候雪更大,出不来。”
“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徐乐贤。”
乐贤……好熟悉的名字。
徐乐贤!
汪静姝愣了,青意忧心忡忡的看向她,两人都猜中了那侍卫便是以前相处过的徐家公子。她幼年时在北边汪府里住过,那时就认识了徐家公子,她记得就叫这个名字。
他怎会进宫做侍卫?
徐乐贤方才就晓得是旧识,他在冷宫附近当职,等闲是见不得皇子所里的宁王妃。没成想,她避雪,他巡视,两人再次相遇。
而这次,他说了名字。
至于要不要认,取决于她。
而汪静姝呢,她不敢认,有时装作不认识,或许会各自过得好。何况,认了又如何?若被有心人算计,反倒不好。
徐乐贤久久都等不到一句话,便早已心中有数。王妃便是王妃,他便是他,无甚关系,他亦从未认识过王妃。尽管他不知道什么缘故,但他选择尊重。
倒是青意似是明白汪静姝的意思,以她的口问出声,“徐侍卫,进宫不久吧?在哪当职?”
徐乐贤愈发恭敬,“卑职进宫不久,被安排在冷宫附近当职。”
“那当职的可好?”
徐乐贤忍不住嘱咐了一句,“其他都好,就是那地总有野猫出没。往后王妃去那附近,要格外小心,尤其是入夜之后。”说完便有些懊悔,不知这话会不会为她引来麻烦?
若真有心人去查,他跟她的关系不是查不到。
汪静姝起初一愣,旋即恢复如常。那晚遇到的侍卫说,那是冷宫附近常有野猫出没。如今想来应是他。那天他就认出了她?
而那晚的事青意虽未亲眼看见,却也听青柳提过。如此,青意亦心里有数。
虽汪静姝跟徐乐贤两人不过幼年时情意,这么多年过去早已做不得数,可若被人提及,恐生事端。
她嫁进皇城成了王妃,可这个位置不好坐,整日如履薄冰,自己都有一摊子事,怎好牵扯到他呢?
可她依然记得往事。幼年时谁没有玩伴,谁没有被长辈亲眷开过玩笑?她记得,她跟他玩得甚好,那时祖母尚在,便玩笑过她跟他,长大了要成亲的。
——你们两玩得那么好,祖母可要记着。等你们长大了,要提醒着徐家,来下聘礼,求娶我最出色的孙女儿。
——等姝儿长大了,一定要找个疼你护你的好儿郎,像乐贤哥哥那样,好不好?
——徐家跟我们汪家相配,这两小的,长大了,成亲也配。
如今她嫁给了王侯,他比她还大些,不知有没有安排亲事?想是没有,独身一人进宫当值得富贵来了。
能在皇城里遇着故人,汪静姝该是欢喜的,可偏生是这样的故人,有时候不如不见,“外头的雪下的真大。”
“像极了那年。”徐乐贤接完这句便懊悔了,恨不得咬断舌头。
那年?是了,有一年的雪格外大。
那是汪静姝年少时的时光,如今回想起来依旧美好。
汪静姝望着纷纷扬扬像柳絮般飘落的雪,“皇城里的雪景自是不一般,我很喜欢。”
徐乐贤嘟囔一句,“不知,喜欢的是雪景,还是皇城?”
“徐侍卫真会玩笑,”青意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的提醒一句,“我家主子都说了,是皇城里的雪景。自然是爱皇城也爱雪景咯。”
爱皇城三个字被她咬的极重。有意提醒着徐乐贤,亦像编钟那样重重敲打在汪静姝心里,她若有似无的退了一步,该有距离与分寸。
徐乐贤不再说话,只赏着外面的雪景,从头到尾都没有转头看一眼,他不敢亦不能。但如今他总算明白,少年时所学的唐诗里写就那句: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他还未弄清楚年少时的情谊可还在,便已没了机会,断送了一辈子不能开口的机会。
而汪静姝亦没有再开口,似乎说什么都是不合时宜的,索性不说。
约莫小半个时辰,不远处的轿子渐渐出现在她视线里,缓缓停下,她搭着青意的手,没有一句话的上了轿子。倒是徐乐贤说了一句:“恭送宁王妃。”
汪静姝坐在轿子里,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砰的乱跳,朝外嘱咐轿夫一句:“回皇子所。”
轿子里放了个滚烫的汤婆子,侧妃倒算有心。
她取过汤婆子,温在手里,方才寒意渐渐散去。随着轿子渐行渐远,她忍不住掀开帘子朝后往,早已望不到了,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主子……”
青意看出她眼里的落寞,心里有点不好受,她知道她的出声很不合时宜。汪静姝却淡淡笑了,“这雪挺美。”
旋即她往轿子里缩了缩,再未掀开轿帘。
到了皇子所,轿子缓缓而下,汪静姝下了轿,天色渐渐暗去,雪尚未停,林女史已在院门口候着,神情有点焦虑,“主子,王爷一听侧妃要搬去偏远的院子,就生了大气,在昭训院里发火呢。”
汪静姝一阵头疼,“那侧妃呢?”
“侧妃膝盖上的伤被王爷看见了,正被勒令养伤呢。何况她方才冻着了,王爷不叫她出去,因此未去求情。”
“王爷气得厉害吗?”
林女史未说话。
汪静姝马不停蹄的往昭训院去,皇后那里的事儿才消停,她本不愿见昭训,可没法子,既侧妃不出面,只得她去相劝一二。
一到昭训院,便听得昭训隐隐的强忍着的哭声。汪静姝着实烦躁,有了身孕好好安胎不行吗?偏她就喜欢闹,还学奉仪般去告状。
“王爷,王妃来了——”
朱沛看了赵氏一眼,一团火熊熊燃起,这事难得没对王妃发火,“叫她回去罢,本王听侧妃说,她也冻得厉害。”
来都来了,汪静姝哪能再回去?
反倒是大步流星的进屋。“给王爷请安。”
“免。”
难得给个好脸色。汪静姝看了眼端坐在那的昭训,一点礼数都没有,按下心里的不快,脸上笑盈盈,“妾听宫人说,昭训惹火了王爷。”
“她有了身孕,孕中多思,王爷何必跟她计较,该体恤两分的。”
“侧妃去那小院住的事儿是她自己愿意的,再说已在母后跟前说了,不得不为了。”
朱沛冷哼一声,看向赵婼念,眉心阴郁更重,却没说什么重话,“王妃说的极是。你有着身孕少往外头跑,好好安胎。”
赵婼念讷讷称是。
“王妃,你劝劝她。别没事找事,安逸的日子不要过非要闹上几出才安静吗?”
话音刚落,朱沛便离去了,他才没工夫听赵婼念哭。
王爷一走,赵婼念哭的更凶。
如此一来,连汪静姝都没了耐心,又不得不劝慰,“昭训妹妹,别哭别哭,好端端的哭什么呀?王爷不也没说什么嘛?”拿了帕子给她擦泪。
“不用王妃好心!”赵婼念顺手一推,“有我在,你别想要我的孩子!别想!”汪静姝原就疲乏,被她一推,一时站不稳,直接崴了脚。
一天下来她承受太多,从早上东宫,到现在,心里的火越发的旺盛,直接丢了手里的帕子,“我什么时候要你的孩子了?”
她根本不知道,皇后想将赵昭训的孩子养在她名下。突然觉得莫名其妙。
赵婼念反而比汪静姝更怒,一连串的质问。
“我不需要你的假惺惺,你对我好,不就是想要我的孩子吗?”
“你自己不得王爷宠爱当然生不出,我看你这辈子都是无子嗣的命。”
“你孤苦又不是我造成的。你去求皇后娘娘,让我的孩子养在你名下,什么意思?”
“就凭你高人一等,是王妃,有资格吗?”
“孩子还没生,你就来抢?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