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屋里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恁谁都会惊讶。何况陈尔嫣都准备睡了,她早就洗漱换了寝衣,忽然来了个柳昭训,匆忙套了件外衣,又虚扶一把,“都是我失礼了。柳妹妹怎么来了?”
柳盈盈笑着起身,“刚巧路过,见侧妃姐姐的屋里烛火还亮着,便进来想跟你说说话,不巧姐姐这是要就寝了吗?”
陈尔嫣心领神会,方才她们都去了后头的院子,她岂会不知?“闲来无事,不如早些安置。明儿该早起赶路。”顿一顿,“许久没跟柳妹妹说话了。在这儿可习惯了?”
这儿……指的是进了宁王府的门跟那些女人们是否相处得宜?
柳盈盈听懂了,她性情淳朴,心里有什么说什么,“那些人只会碎嘴。反正我的家室是一辈子被她们瞧不起了。”
陈尔嫣并不是多话的主,可她心如明镜,柳盈盈说的那些她又何尝不知?陈家祖上无一官半职,再清流人家也会被人瞧不起……猛然之间,似乎是想起什么,嘴里轻声嘀咕了一句,“越是被人瞧不起,越要争口气。”语气里带着怀恋的气息。
说罢,当即闭了嘴,尴尬的一笑了之。
幽微的烛火映着她极不自然的神色。
偏生柳盈盈笑一笑,像是没看见对方的神色般,“我明白姐姐的话。可有些事是注定了的,我并不强求。瞧不起就瞧不起罢。她们瞧不起我的时候,别人也在瞧不起她们。”
“这话很是。”
“其实容我说句大胆的话,我跟侧妃姐姐是一样的人,”柳盈盈大着胆子提了一句,“姐姐也别生气,您仔细想想,我们总是民女。”
陈尔嫣思衬着话,“呵,这话提的。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
她跟柳氏怎会完全一样?
都是民女。
可柳氏没有她曾经的过去。
陈尔嫣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那些人在背后如何的鄙夷她?上回当众打了赵氏,随后别人是不敢在她跟前提,可在背后议论的更多。
“是不大一样啊。”柳盈盈托腮,佯装很无奈,“我知道,我成了他们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
陈尔嫣顿生同病相怜之感,“这点,我跟你差不离。”此时她倒没有在柳盈盈跟前避讳前尘往事。
柳盈盈看着她的目光,“有些事可以改变!”旋即又诚挚的说:“能改变的就改变,改变不了的就像我,实在没辙。”
浅显的话,蕴含着大道理。
陈尔嫣渐渐愣神,直盯着摆在妆台上的对镯发呆。
那是积年旧物。
目光游移,它的旁边是一块玉佩。
“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没法改变!比如我们都是王爷的妾侍,这辈子没法改变了。”很快她对上柳盈盈探寻的目光,“没办法的终究没办法,再如何也没法改变。”
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没法去改变,甚至没法自己做主。
“天色不早了,柳妹妹回去罢。”
很快,柳盈盈走出了屋子,她几乎是被侧妃推着离开的。对此,她也只能映着月光无奈离开。
悄然离去的她并不晓得屋里的人儿正望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尽头。
陈尔嫣才回过神,青兰想上前一步关窗,“主子,北方天冷些,关了窗罢。”
“那么好的月色,”透着凄清,仿佛这里的月亮都不似南边的皎洁。陈尔嫣毫无困意,“我还不困,再赏会儿景罢。”
屋里无他人,青兰才敢提,“主子,都到了北边,南方想是回不去了。一到平州就是个全新的开始,不如做些改变罢。”
改变……
又是一个改变!
陈尔嫣又何尝不知改变两个字的意义,“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你叫我如何改变?”顿一顿,“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我做出改变呢?我为什么一定要成为一个你们想让我成为的人呢?”
她不想改变。
可所有人都在劝她改变,改变成一个能在王府里活下去的女人,改变成一个他不再认识的女人,甚至改变成一个将所有过去都忘却的女人……为什么她一定要听别人摆布呢?
青兰轻咳两声,“夫人说了,人该往前看。您千万不要把你跟王爷的关系闹得无法收场,那样您会得不偿失的。如果您再固执下去,等到以后成了一个死结,再也解不开,那么以后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陈尔嫣被激怒,月光透过窗棂映射下她盛怒的样子一览无余,“夫人!夫人!你的口中永远是夫人!”顿一顿,“你到底是来陪伴我的,还是来掌控我的?”
“一失足成千古恨,陈家未出嫁的姑娘们再禁不起你做错任何事了呀。你的心里只能有王爷,否则真激怒了王爷,陈家会血流成河的。夫人说过,即便您不能永远得到王爷的心,也该趁着得宠的时候有个一儿半女的,往后也是个靠山。退一万步,即便您心里有别人,也该有个孩子,否则往后……”
又是夫人!
陈尔嫣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被‘夫人’两个字逼疯了。
她已经遵从圣旨嫁进了皇室,跟随宁王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为什么陈家连她的心都要管到底?八壹中文網
谁说她没有家室的烦忧。
她恶狠狠的打断了话,“那你觉得,我现在还得宠吗?”
青兰一时缄默。
陈尔嫣看着她的眼,她想不明白,明明是从小相伴的人,可如今为何青兰会那么听她娘的话?如今都到了北方青兰也不忘将夫人的话说上一遍又一遍,“滚!滚出去!”
青兰轻叹终究无奈。原站在里屋的青栀听得外面的动静,打了帘子入内,上前一步,“主子。你也累了,早些安置罢,明儿还早起赶路呢。”
陈尔嫣没有回答,只扭头望着夜空,片刻才挥手示意她们全退下。
青栀悄悄拉着青兰退出屋里,走到屋后无人的地方,“你怎么提及那些了?我之前就叫你不要劝主子,免得她不高兴。方才柳昭训的话已叫她变了神色,你还要再提了,她可不就恼了嘛。”
“这回好了,还恼上夫人。”
她跟青兰从小就陪伴姑娘到如今。姑娘的事她们都知道,姑娘的心她们更清楚。可这会子青兰非往那处去劝,可不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嘛。同样她也纳闷,怎么如今的青兰却处处替夫人相劝?以前青兰也不说这些的。
青兰压低声音,老实交代,“这不,夫人说的嘛……我也是没法子。主子什么性子我晓得,可夫人非要我多劝劝主子。叫她早日放下滕公子。”顿一顿道:“其实,夫人的病,没多少日子了,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姑娘。那回非叫王爷去陈家,也有‘托孤’的意思。”在青栀跟前终究没忍住,都照实说了。
青栀心里大惊,直以为青兰是寻了个烂借口,“不是说夫人的病好多了嘛?我们出京都的时候夫人好好的呀。再者前些日子夫人跟姑娘还通信了呢。”就因为这信,夫人除了劝就是劝,姑娘烦了才不再写信的。
“不过是强撑着罢了,回光返照!要是夫人离逝,那么这次主子就要因母守孝无法跟随王爷去封地,那还不得像康良娣那样在宫里苦等着,那如何漫长呀……”
青兰叹,“我看没多久呀,京都的信传来时就是夫人离逝的消息。这按规矩,出嫁女若相隔太远不必奔波,可五个月孝期也是在的。这孝期五个月能改变的事多了……”
按照夫人交托她的原话,就是要主子趁她还强撑着活着的时候有个孩子,这样等她离逝了以后……
“况且夫人又有哪句说错了……你不劝反叫我也不要说。”
青栀一时缄默。半晌说一句,“主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劝了也是白劝一句。”
这下轮到青兰沉默了。
独留一声叹息。
此刻天黑的透彻,可黑的尽头是什么呢?无尽的黑,还是明亮?
老天爷不会管这些,它只晓得,第二天的清晨一定会到来。
次日一大早,大家又该上路,这回原本不言不语的侧妃难得主动跟柳昭训打招呼,倒成了稀罕事儿。旁人都面面相觑,唯有郭以竹依旧嘲笑,“民女就是爱跟民女闲聊,这也难怪了,什么身份的人跟什么身份的人聊得来,这也是注定了的。”
原陈尔嫣是侧妃,没人敢当着她的面直指家室,可今时不同往日,一个在她之下的奉仪也敢当面说事。
“那宫婢出身的郭奉仪只配跟丫鬟们聊得来呗,”陈尔嫣可不是好欺负的人,搭着青栀的手往前走,“哎,口口声声说别人民女,可也不想想自己被一个民女压着,岂不是更惨?”
声音越延越长——
郭以竹气急败坏,要跟旁边的赵昭训说话,“她,这叫什么事儿啊?”
赵婼念轻叹,又劝她两句,“少说两句,还是上马车罢。”
一旁的孙芳蔼扶着鬓边的簪子,虽是廉价货,却是王爷买了送她的,今儿戴出来给她们瞧瞧,“你也是闲,说她们做甚。顾好你自己也够了,等下王爷听着了,又该说你惹是非起争执。又何苦讨那嫌?”
在她摸了好几次之后,才被赵婼念发觉,“咦,良娣这簪子倒是好看的紧,看起来别致。这是在哪寻到的宝贝呀,看样子是新的嘛。我怎么没见你戴过?”
原本咬牙切齿的郭以竹也闻声往孙芳蔼鬓边瞧。
却听她嘿嘿笑两声,“前儿王爷在集市寻到,送给我的。”
说到是王爷送的,其她两人的心泛起酸味。赵婼念默默退后一步,她好久都没得王爷送的东西了。
复又听孙芳蔼瞥向一边隔了几步默不作声的柳盈盈,“柳昭训可得了?”
柳盈盈原不打算掺和,偏生孙良娣不会放过她,非要将她拉进这样的是非里,“未曾,那是王爷惦念孙姐姐,我怎么会得呢!”
郭以竹冷鼻子冷眼的又开说了,“哎哟,那可真是……近日昭训才是盛宠呢,王爷时不时歇在你那里。怎么你却没有?”
以往不知,如今的柳盈盈也瞧出了几分。只要是对付她,这三人总能齐心一致对付的言语折辱。可平日里又面和心不和。如此她也懒得与她们多嘴。
而她身后跟着的青素随口一句,“有什么可稀罕的,街边的小玩意儿。我家主子以前能用一两银子买好几根簪子呢。”
赵婼念捂嘴偷着乐,原这东西如此不值一钱。
孙芳蔼不由得怒,手边扶着的簪子顿时滚烫了她的心,叫她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原以为叫人心生羡慕,这下可好,倒叫她丢了好大的脸。
“你胡沁什么?”青莲过去扬手就要打青素,被柳盈盈一把拦下,她看向孙芳蔼,“良娣姐姐动怒作甚,正所谓东西有价,诚心无价。甭管王爷送了什么,都是王爷的一片心。您要是因着青素没头没脑的话动怒,那传到王爷那里,他会觉得你嫌他的一片心。”
“只要王爷对良娣姐姐有心,送什么都好。不是吗?”
“自己买的跟别人送的,不是一回事!”
这番话倒说进了孙芳蔼的心,她不再计较,只笑着一句,“哎呀,昭训妹妹这张嘴真是会说话。”旋即叫青莲退下。
柳盈盈几句话平息了一场风波。
此事很快传进已坐进马车里的陈尔嫣,看似是平息了风波,可却引来更大的麻烦,她闭着眼,评论了四个字,“顾此失彼!”
当着赵氏郭氏的面说王爷有心的这事,摆明会惹她们不快。
那赵氏岂是好惹的人?
真到了宁王府,这些个人怕有的争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