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燕扶着郭碧玉回了玉锦阁,自然端茶的端茶,递水的递水,雀儿把从厨房拎过来的点心盒子摆到桌子,道:“大娘子去世家赴宴,一定吃的很好吧?”
“好什么好!”郭碧玉净了面,换了一身桃红色妆花夹袄,打开点心盒子道:“饿死……”
老娘了。
郭碧玉拍着胸口,好险,差点就说出去了。
郭妈也没注意郭碧玉一刹那的异样,一巴掌拍到雀儿头上:“你又偷吃!偷吃!”
“我没有……”
“还狡辩!哪有一笼点心只放半边的!”
墨鸦是个细心的,看着青玉拾掇东西,又往郭碧玉身上瞄了一眼,“呀”了一声道:“大娘子那块琥珀禁步呢?”
“别提了。”青燕道,“被薛家八娘子摔烂了,你瞧瞧,都成什么样了!”
她从包裹里取出那个荣女吏包好的碎琥珀,放到桌子上,回头道:“大娘子好生厉害,让我备了包裹将衣服和禁步什么的都带了一套,不然换都没的换。”
郭碧玉拿着玫瑰糕,啃一口,喝一口桂花茶,也不去纠正她明明是换了以后才碎的,心中只暗忖道:更厉害的你还没瞧见呢!
上辈子,她总算是得偿所愿,被接受进了那个世家宦门娘子们的圈子。
宴席、游园会上的那些手段,当真是层出不穷。
什么不小心茶水泼在衣服上、鞋面上啦,那都算是好的!
有的手段阴狠些的,径直一盆滚汤菜就能直接倒在身上——大不了把上菜的奴婢打死赔罪!可倒霉的已经倒霉了,丢脸事小,有的直接就烫坏了皮!
更有什么绊下山石的、推下湖的……上辈子那个谁家的娘子来着,就是被人从后面挤落了桥,湿着身子被一个外男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搂着救了上来。
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娇娘不得不嫁了那个长得像猪头的恩人……这里面的套头儿啊,多着呢!防不胜防!
上辈子她自己不就是这样吃的亏吗?可一直到嫁给扬羽之前,她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害的她。她娘那么有手段的人,愣是怎么都查不出来。
话又说回来,到了人生最后的一天,她反而觉得订婚宴没出事、她嫁了安子鹤,才是最恐怖的。
郭碧玉边吃着糕点边寻思往事,那边儿青燕已经将宴席上的事一五一十的跟郭妈并其他三个丫头说了。
她是稳重的人,说事情也不会添油加醋,饶是这样,也够她们几个愤愤不平的了。
雀儿拿了一块糕,咬了一口含混不清的道:“二娘子肯定又去告状了。”
郭妈训斥道:“你这丫头,路上偷吃了还不够,怎么还吃?”
“郭妈,你让她吃吧,我吃不完这么多。”郭碧玉道。
她看着雀儿,没什么信心能把雀儿改造成一个精明的丫头,现在不让她好吃好喝的都吃够了,以后保不准又被人家什么好吃的哄走了。
郭妈猛地一拍大腿,“啪”的一声,倒把郭碧玉吓了一跳。
“二娘子不该啊!”郭妈痛心疾首的道,“二娘子怎么能这么做呢!还是不是一家人?”
郭碧玉把嘴擦干净了,道:“你们记清楚了,二妹妹和咱们是一家人,但不是一路人。人家就是这么想的,也难怪。”
她走回来的这段路上,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道:“你们别因为这个对二妹妹抱怨什么,她原本求了请帖,也是好意,现在倒因为这个事儿,怕是薛家那两位娘子连她都怪上了。”
黄鹂不高兴的道:“怪就怪呗,那也赖不到大娘子头上。”
郭碧玉站起身来,道:“青燕将琥珀再包上,跟我走。”
“大娘子,您刚累了一天还不歇会儿?”
“歇什么?雀儿都知道二妹妹去告状了,我就不会告状?”
——
费氏哭笑不得的搂着在她怀里打滚的郭碧玉,道:“你这孩子,得饶人处且饶人。”
郭碧玉撅嘴道:“她们怎么不会得饶人处且饶人?”她仰起头看着费氏,“娘亲,难道我不让薛五娘和薛八娘赔那块琥珀,她们就会善待我吗?”
费氏看着郭碧玉如同闪着清粼粼波光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答话,良久才道:“碧玉想这样做,就这样做吧。你还有爹爹和娘亲呢。”
郭碧玉便紧张起来:“娘亲,会不会因为我得罪了薛家的小娘子,薛家找爹和娘的麻烦啊?咱们家的店不会开不下去吧?或者他们直接封了咱们家的店?”
费氏刮了刮郭碧玉的鼻子,道:“你还知道怕?”她看着郭碧玉越发紧张和内疚的小模样,笑道:“不会,这世上还有王法呢!”
郭碧玉看费氏说的笃定,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特别的踏实,道:“娘亲,这帕子还是那位荣女吏的,我想洗干净了还给她,娘亲那里还有没有比这好的帕子?”
费氏心中倒是有些吃惊,原先郭能和齐叟说碧玉懂事了,她还半信半疑,看郭碧玉问出这句话来,倒真的像是开了窍,不像以前在南边儿只懂得撒娇了。
“娘亲给你做主,不要拿更好的,这帕子其实已经很好了,你就拿一打差不多的送还回去。”
郭碧玉立刻就懂了,她今日其实已经是大大的炫了富,如果再拿更好的帕子送人,反而过犹不及,好像说人家的不好似的。
费氏有意再考考郭碧玉:“六公主那里你有什么打算?”
“六公主那里,我想把我那套小琥珀的玩意送过去,又不值什么钱,也不是天然的。”
她说的是一盒十六件儿都包着小虫子的琥珀,每个都和大人的指甲盖大小差不多。
有一次郭皋和番人做生意带了她去,那番人老头儿见她可爱,要送给她一个。
郭皋不肯收,番人说是有巧匠熬了树脂做的,仔细看就能看出来,不值钱。郭皋又见郭碧玉着实喜爱,这才让她收下来。
转头郭皋立刻请了聚时珍的老师傅来验看,成色极新,又一模一样的大小,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虽然不值钱,可是以后却不一定没有用处,叫了几个家养的匠人弄了半个多月,到底聚时珍也会了这样的手艺,才罢休。
原来郭碧玉的那块早就被匠人们敲碎琢磨了,所以郭皋叫人做了这一套补偿她。
费氏点点头道:“不错。”
郭碧玉道:“女儿是想还荣女吏帕子的时候,顺带就请她转交给六公主了。六公主是何等尊贵的人物,这小玩意能递上去被公主收下,就是咱们的福气,就别往人家身上攀了。”
她不想去攀着当面谢过六公主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这六公主的想法她完全摸不清,还是离远点儿好。
费氏不知道她的心思,顿时心酸起来:“我的儿,就是因为你生在了商户人家……”
“娘亲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郭碧玉道,“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我们吃穿住行都是用自己个儿赚来的钱,又不偷,又不抢,为什么要矮人三分呢?”
她看费氏还要说话,便紧紧抱住费氏:“娘亲,咱们不要觉得矮人三分,咱们也不要高人一等,只是好好的过日子就好。咱这日子,不是也赛过神仙一样?”
她凑到费氏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儿。
费氏笑起来:“你这促狭鬼,眼睛这么尖,怎见得人家薛家就破落了?一个门帘子也能给你看出门道来!”
——
等晚上郭皋在外面忙回来了,就看见费氏呆呆的拄着下巴叹气呢,急忙凑了过去道:“怎么了,唉声叹气的?”
费氏这才醒过神来,道:“哟,天色都这么晚了,玉庆、玉福,摆饭!”又对郭皋道:“今日怎么样?”
郭皋换了便服,拿着费氏的茶杯喝了一口凉茶,道:“在弄呢,还是按照江南那边的格局布置,这倒不急了,总归至少也要等到过了上元节以后才能开张。”
他见费氏闷闷不乐,有意说些好事,便道:“这还多亏了碧玉了。”
“又关碧玉什么事儿?”
“要不是碧玉敲定了,这两间铺面还要至少再涨上一成。”
“骗鬼吧你!”费氏轻笑一声,“这么贵还有人买?这得做什么样的暴利生意才能回本?”
“自然是聚时珍这样的生意。”郭皋憨笑了一声,见玉庆和玉福已经摆好了桌子,躬身立在那儿等着伺候用饭了,便来扶费氏,费氏打开他的手道:“你就吹吧。”
二人用完了晚饭,郭皋和费氏便去了小书房那边,喊了管事冉波进来。
郭能虽然也是管事,但他主要打理宅子这边,他和郭妈还有一层亲戚关系,用着也放心,冉波才是实打实的聚时珍上京分号的管事。
他年纪不大,左臂其实是有些残疾,是被人给打断过,因为这个,寻不到事情做,一度在街上要饭。
还是有一次郭皋掉了钱袋子被冉波捡了,硬是偏着膀子追了一条街,把钱袋子还给了郭皋,郭皋见他是个实诚人,便收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