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今天遇到了扬羽,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还是个干净、纯善的孩子。
她肯定再也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变成他命里的劫数。
郭碧玉想好了,就抬起了头,忍不住撇了撇嘴。
看样子,扬羽还是和上辈子一样的穷出身,再投个好胎也是来不及了。
先天不够后天养吧,看样子她只能尽她最大的努力,帮着他好好的、富贵安乐的长大,再替他娶一房千万别跟她一样的好老婆,生儿养女的平安一辈子就好。
郭碧玉想明白了,一看,人家的灯笼还在她手里呢,便递了过去,道:“这是你的,你拿好。”
扬羽接过了灯笼,却完全不知道今天晚上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也不是没被人欺负过,挨揍也没少挨,他爹喝了酒就好揍他,只是没想到,在这个上元夜里,会有个小娘子——虽然这样说有点不敬——疯了一般的替他出头。
这位小娘子打架时十分悍勇,逃跑时十分果敢,狡辩时十分无赖,气势完全不输给他家旁边的闵婆子。
可闵婆子又粗又胖又黑,而眼前的小娘子却又白又美又娇柔。
到底什么原因她这位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会替他出头呢?
扬羽想了想,觉得可能真的只是人家喜欢他手里的灯笼而已。
他面红耳赤,又觉得是因为刚才跑得太快了,胸膛里面还在怦怦怦的作响,他也没有什么可以表达谢意,便又将灯笼递了出去,道:“你是不是喜欢这个?你拿去吧。”
郭碧玉瞪圆了眼睛,小时候的扬羽,可真是可爱啊。
看着他又将刚才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给那些二世祖的灯笼递过来,若要想说,她不是为了这个灯笼,只是为了他这个人,却怕是要把这孩子吓跑。
郭碧玉想了想,便接了过来。
却没想到,扬羽穿的衣服原本也不怎么样好,袖口已经磨损抽丝了,恰好这灯笼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精细货色,不像郭碧玉这种人家把玩的灯笼,柄儿打磨的光滑还上漆,这白兔灯笼的竹柄儿有些开裂了,正勾住了扬羽衣服袖口上的粗麻线!
郭碧玉拉了拉,竟然没拽过来,好像扬羽诚心不给似的!
扬羽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他又怕郭碧玉一恼了,将这灯笼丢下不要了,急忙用手去解,偏生那粗麻线十分的结实,又是好几根缠在一起,越是着急,越解不开,反倒还几次不小心碰到了郭碧玉的手。
“嗳。”郭碧玉道。
扬羽抬起了头,嗫嚅道:“对不起,快好了。”说罢又低下头,去弄那线。
蓬!啪!
远处又不知道哪家在放烟花,一波波、一阵阵的,仿佛没有个尽头。
街上的人都仰头观看,不时发出赞叹之声。
郭碧玉原本想叫扬羽抬头看烟花的,可是她又不想了。
她静静的看着他,他还很是稚气天真脸庞随着烟花的明灭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她知道的,眼前这张脸上,小巧白皙的鼻子以后会笔直挺拔却不失秀美,现在澄澈温和的双眼,以后也永远不会变得浑浊,她记忆中,最后看到的他,也仍是双眸温润、嘴角噙笑,仿佛是在让她安心。
上辈子,她最后到底没有看到扬羽的模样。
她就那样双眼蒙着衣带的晕倒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二妹妹接到了府里,安置在客房中住了下来。
那时候,门外传来安子鹤的声音,她一下子就哭了,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安子鹤知不知道,为了不让他受到牵累,她没有说出那盒首饰的事情,被关进了那样的地方?她一辈子都毁了,还将扬羽害得那样惨……
想到扬羽,她慌乱起来,想跳下床问扬羽怎么样了,却听到门外安子鹤也提起了“扬羽”这两个字。
郭碧玉听到门响,不知道为什么,她急忙闭上了眼睛,装作还没有醒来的样子。
她不知道那时她为什么是那样的反应,本来应该睁开眼睛,扑到安子鹤的怀里——可她没有。
她听到门明明开了,却没有人进来,似乎只是在门口看了一眼屋内,又将门关上。
“怎么会是扬羽?”安子鹤的声音带着急怒,“不是说对郭碧玉动手的吗?邬黑子还想要活命吗?”
郭碧玉永远都记得这句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的话。
她双眼一下子就睁开了,屋内暖意融融,可她如坠冰窖。
她问自己:她是听错了吗?
可贼老天并没有放过她,屋外的话语,如同一道一道的霹雳,击得她眼前一阵阵的昏黑。
“好不容易她在郭家的倚仗都没了,只要邬黑子把事情做成了,就算是当场没死,过后也得寻死,爷就能把扬羽弄到手里。怎么会弄成这样?”
另一个声音吞吞吐吐的回着话:“这……小的也不清楚,听说是那乐师不愿意郭、郭……那女的……受辱,自、自己愿意的……世子中意的那个乐师,长得比那女的还标致……邬黑子那伙人,世子也知道,荤素不忌的,原就在牢里憋了几个月……精虫一上脑……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安子鹤叹息了一声,道:“罢了。扬羽呢?爷也不嫌弃了,你把人弄出来,安置到那个地方。”
另一个声音嗫嚅道:“世子……人……没了。”
“什么?”安子鹤的声音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门又被打开,过了好一会儿,才关上。
郭碧玉这才将被子咬在嘴里,她不敢哭出声来,甚至眼泪都不敢流。她使劲的瞪着屋顶,将眼睛瞪的又干又涩,不知道是怎么挺过去的,真的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她静静的听着。
“邬黑子那伙人……哪里像世子这样懂情趣、怜香惜玉的……那乐师……怕还是个雏儿,没经过这样儿的事……五个人轮着上……不是一次两次……听乱葬场那个来收尸的说,血流了一地……”
又过了许久,郭碧玉才又听到安子鹤咂嘴道:“可惜了,那扬羽可是个绝色……罢了,永平坊宅子里那个先不要处理了,看着也算是个念想。”
“那……屋里这位……也没法子,这是夫人救回来的。”
安子鹤轻嘲道:“留着吧。”
“世子真是长情。”
郭碧玉听了这话,简直想大笑出来。
她笑也不能笑,哭也不能哭,那一刻竟然没发疯,也是奇迹。
“守着门。”安子鹤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随即推门而入。
郭碧玉闭着眼睛,听到他走到床头,悉悉索索的坐了下来。
他的手掌慢慢的摸上了她的脸。
当初有多渴望,而今就有多绝望——这大抵就是那时郭碧玉的心情,也因为这样的绝望,所以她反而能忍受住这毒蛇般的手掌。
那手掌又轻轻的移到了她的脖颈处,微微用力。
“……看来你也没少勾着他欢好,不然他哪会那么舍不得……那我就更得留着你了,好歹你里里外外他都碰过……留着尝个味儿也是好的……”虽然如此,那手掌的力道却加大了。
郭碧玉猛地干呕起来。
不是因为喉咙被压住,而是安子鹤的话……太过龌龊、肮脏……都是假的,他在人前那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模样,一旦撕下来,里面是黑的发臭的心思……而她,竟然和这样的人……
她眼中浸出了泪,焦急而惶恐的喊:“子鹤,子鹤,救我……”
她猛地睁开眼睛,安子鹤眼中的愤恨已经一闪而逝,心疼的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叹道:“碧玉,是我不好。”
郭碧玉顺从的被他抱着,透过他的肩膀,能看到窗外一片漆黑,黑的让人绝望。
——
一道道的金蛇窜上天空,带来了如同闪电般稍纵即逝的光亮,还有轻快的爆裂声。
郭碧玉看着扬羽纤细修长的手指还在和那几根破线头作斗争,不远处是她胖胖圆圆的手指紧紧的握着手柄。
他的手指有时候会不小心拂过她的手背,带来的转瞬即逝的热度,让她眼睛也热起来。
郭碧玉眼睛弯起来,这样也挺好的,恩人,还活着。
不是那样冰凉凉躺在监牢的地上。
这么一想,郭碧玉就想摸一摸,她的手刚伸过去,扬羽却等不及了,他将袖子抬起,张开嘴,露出了一排洁白的小牙,将那几根线咬断了。
他这才松了口气,对郭碧玉露出笑容道:“拿的时候小心,那柄儿有些岔劈了,别伤了手。”
郭碧玉的眼睛盯着扬羽的嘴,见他嘴边还有线头,忍不住伸出了手,将那线头拿掉扔在地上,操心的道:“你傻啊,万一伤了嘴怎么办?干嘛用咬的?”
扬羽已经僵硬了。
这小娘子……在做什么……她知道她在做什么吗?
郭碧玉又看着扬羽的袖子,觉得要操心的事情可真多:“你的衣服都破了,是不是今天晚上弄破的啊?赶明儿我给你做一件。”
“不用。”扬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慌乱道,“不用的。原本就是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