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子回来了。”
黄鹂眼睛一亮,将青燕怀里的布匹分了一半儿走,道:“大娘子,老胡等了您有一会儿了。”
郭碧玉不动声色的道:“跟我过来。”
她之前找过老胡。
不为别的,原本也是打算以后固定用他的马车出去,而今在费氏那里过了明路,就更容易了。
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老胡拉到自己这条船上——她去看扬羽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她爹爹娘亲知道了!
老胡是个实诚人,因为已经背着长房的郎君、夫人送大娘子去过西边坊市,心里也着实虚着呢,只能做了郭碧玉的同伙。
雀儿蹲在门口,郭妈在她面前转来转去的。
雀儿道:“郭妈你别转,我头晕。”
“大娘子怎么和车夫说话还防着我们呐?”
老胡是来汇报的。
郭碧玉手底下没有人可以往外面跑,两个小厮玉勇和玉刚是费氏刚派过来的,她还不敢用,所以只能用老胡。
“打听着了?”郭碧玉坐在那儿,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问道。
老胡心里暗道:也不知道那个叫扬羽的怎么得罪了大娘子,大娘子才让我刨根问底的打听,连人家师傅都不放过。
他躬身道:“打听着了。”
外面雀儿不耐烦道:“郭妈你瞎打听什么,大娘子不愿意让咱们听见,自有她的道理。郭妈,多傻啊,你看青燕姐姐她们,就没过来晃荡。”
她这么一说,郭妈才意识到只有她自己在大娘子议事的门外,急忙道:“那我先回屋了。”
雀儿看着郭妈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心里却寻思着,也不知道大娘子找老胡是不是明天又要出去了,还会不会带她啊?要是去西城,那里的冰糖烤梨怪好吃的,可上次没来得及买的蒸糕闻起来也香极了……
——
“你不是临出门前还吃过点心吗?”郭碧玉回头看着左手蒸糕、右手羊肉串、边走边吃的雀儿,很不满的道,“你在外面等着。”
说完也不等雀儿,直接迈步进了院子。
跟着她的是小厮玉刚,他刚被主母划拨到玉锦阁没几天,自然要好好表现,大声呼喝道:“有喘气的没有,出来一个!”
这是教坊的笛手齐延年的家,地方不大,是个两进的小院,就在乐户巷子最西北头,前面是授艺的地方,后面是他一家子住的。
这会儿正是吃完了中午饭睡午觉的时候,前面没有人,外间屋子里空荡荡的就是几副桌椅摆在那里。
齐延年正自躺在榻上迷迷糊糊,就听外面冷不丁这么一嗓子,吓得从榻上滚下来。
他最近正和教坊的一个舞姬打的火热。
虽然教坊中是由民间征集乐工等进入,也没有明令昭示,但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便是教坊内的女子在身份上的限制等同于后宫宫女,寻常人碰不得……那是杀头的罪。
可实际上,不光齐延年一个,像他这样与教坊内女子暗通款曲的也不少,但就是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东窗事发。
他张张惶惶的从里面奔了出来,接连打了好几个大喷嚏,一到外院,见不是宫里的人,这颗心先放下了一半儿。
但见一个叉着腰的僮仆站在院子里,衣衫璞头都是锦缎所制,眉清目秀,满脸嚣张之气,妥妥的一个豪奴!
想必喊话的就是他了。
这豪奴身后站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靛蓝孔雀羽的厚披风上羽纹清晰,将娇小的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娇艳的脸蛋也是满脸傲气,黑鸦鸦的长发按着这个岁数小娘子惯常的打扮挽了两个髻,头上是累金丝嵌蓝宝石的头面,只是这宝石不像寻常的那样浅粼粼、清亮亮的,而是颜色幽深,和身上的披风倒有些相近。
齐延年心里没底,勉强定了定心神,缓步走到那豪奴面前,清咳了一声道:“不知两位……”
“两什么两?还不快请我家娘子进去奉茶?”豪奴玉刚十分嫌弃这里的寒酸,看这一个乐师要站在院子里问话,内心益发不快。
“鄙人家中清寒,也没有个会客之所,那、那就请两位到鄙人授业的地方一坐。”齐延年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心中不断的猜测着郭碧玉的身份。
待到郭碧玉进了屋,玉刚急忙将手中的锦垫铺在凳子上,郭碧玉这才坐下来。
齐延年也不知道是坐,还是该站着,正心里七上八下的没底,就听郭碧玉开口道:“齐乐师,但坐无妨。”
郭碧玉这通身的气势,是相当能震撼人的。
齐延年也不敢介意这看起来只有十多岁的小娘子反客为主了,强做镇静的坐在郭碧玉对面,这才注意到郭碧玉头上的头面,竟然不是蓝宝石,而是蓝玉髓所制!
这、这也太豪奢了吧!
几年前有个歌伎被圣上看中,宠幸了一段时间,也是一副“穷人乍富、腆胸凹肚”的样子,常常喊了教坊昔日一同和她献艺的乐工舞女们去给她“解闷儿”,其间就有意无意的露过腕子上的手链——那就是蓝玉髓做的,据说是圣上喜欢她所赐的稀罕物。
而这个小娘子头上戴的无论是从做工还是大小上,都明显要更华贵。
齐延年口气更加低微了下去,道:“鄙人家中没有什么能款待贵客的好茶……”
话还没说完,就听这小娘子身后的豪奴不屑的“嗤”了一声,道:“说是要奉茶,还当真了?我家的小娘子什么时候喝过你们这种穷家破户的茶?”
郭碧玉这才开口:“无礼。”
声音清清淡淡的,但是透着股矜贵劲儿,齐延年又是一抖,正不知道是说他啊还是说那豪奴的时候,小娘子身后的豪奴已经接上话了:“小的错了。”
齐延年松了口气,试探着道:“不知道这位娘子……来鄙人这乐馆有何贵干?”
郭碧玉道:“你有个跟你学笛子的弟子,叫扬羽的?”
她这话问的直接,且并不太客气。
齐延年心里“咯噔”一声。
平心而论,扬羽这个孩子,是他教的学生中天分最好的一个,相貌又出众,如果没有意外,出师之后不说出多大名吧,起码生计是不愁的,攒点儿小钱不成问题。
而且扬羽品性又好,一起学的这群乐户家的孩子也没少排挤他,他也只是不理,倒颇有些潜心学艺的心劲儿在里头。
如果不然,他才不会收扬羽呢,扬十指连学资都快付不起了,还是同意扬羽出师以后在他的班子里白干三年,齐延年才同意收的。
此刻听眼前这个小娘子问起扬羽,他就有些摸不准了。
上京中的贵族、世家实在太多!哪家的小郎君、小娘子,他都惹不起!更别说扬羽了!难不成,扬羽在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
想到这里,齐延年声音都有些发颤,道:“是,娘子找他何事?”
郭碧玉轻哼了一声。
身后的豪奴玉刚就上前,“哗啦”一下,将一个钱袋子扔在了台案上。
“这里是一贯钱。”
郭碧玉仍是淡淡的道。
齐延年就不明白了:“扬羽充其量是个学徒,当不得这个价儿,娘子这是想请乐班?”
“齐乐师真是糊涂。”豪奴开口了,“如果是府中请乐班,何须小娘子亲自到你这里来?”
“那是……”
“扬羽在你这儿学艺,我每个月都会给你这个数。”郭碧玉道,“不许打他,不许骂他。在你这里,要能喝到热水,吃到热饭热菜,我知道他是个性子好的,若是有人欺负他,你这个当师傅的需得主持公道才行。只要他有一点儿不顺心,我就找你算账。”
齐延年愣在那里。
一方面是因为这番话,不打不骂,那还怎么教徒弟啊!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这贯钱已经是个很大的数目了!他平日里收学徒,一个徒弟一年也拿不到一贯钱啊!
到现在他哪还有不懂的道理?扬羽,定然是因为长得好,被眼前这位富贵人家的小娘子看上了!
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上京中的贵女,越是地位、身份贵不可言的,越活得任性!打头的就是长公主了,常年捧着李一川!
若是世家娘子,还顾及些脸面,那些皇亲国戚家里的,一个个骄纵的很,攀比着来,先前还有为了仇十郎大打出手的,也是让人大开眼界。
这小娘子倒有些眼光和手段,若是等扬羽万一成名了再去捧,哪有穷困时就资助来的真切?
想到这里,齐延年十分的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冒昧的去打听这小娘子是哪个府上的,看这架势,问不得呀!
他满面含笑、十分感激的道:“我这做师傅的,替扬羽谢谢小娘子的厚爱。”
说罢齐延年拉出桌案下的抽屉,将钱不动声色的扫了进去,又合上抽屉道:“鄙人会向扬羽转告的。”
豪奴脸一沉,道:“齐乐师好不知趣,若是想要被扬小郎知道,我家娘子何不直接交到他手里?等到了一定时机,再告知他也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