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氏不动声色的垂目道:“弟妹也知道,我呢,是商户人家出身,夫君自不必提,也是商人,接触的人便决定了我的眼界,弟妹要是把二娘子放我这里来,教着教着,保不准就教的锱铢必较,市侩起来……以后美玉肯定是要做一门宗妇的,如果学成了我这样的商妇气度,这怎么好?”
这就是回绝了。
李氏脸上的不快一闪而逝,道:“大嫂这也是为了美玉好,那就算了。”
费氏道:“弟妹千万别认为我这个当嫂子的躲清闲或者藏私!我这水平,还有什么私可以藏?倒是弟妹别忘了我说的,吩咐人做事的时候,把美玉带在身边儿,也让她学学掌家宗妇应该有的气度,怎样训教下人才行。账目什么的,当真是细枝末节!”
其实也不消费氏提起,从过了年关,从郭美玉那里知道郭碧玉去跟费氏学管账的时候起,李氏也偶尔会在郭美玉没有课业的时候将她带在身边,让她自己琢磨打理庶务的门道。
只是到底没有专门有个人讲给她听那么易懂,李氏这才动了念,没想到费氏拒绝了她的请求。
李氏笑道:“多谢大嫂提醒。我来还有另外一件事,眼看也就开春了,各官宦人家、公侯府第,亦或是世家贵族的小郎君、小娘子们,要么包下外面的园林,做游园会请人踏青赏花,要么在家中办春日诗宴。”
费氏道:“我在江南的时候,家中也有这样的宴会,我们初来上京,既然弟妹说是惯例,那就一切听弟妹的。”
李氏柔声道:“既然是小郎君和小娘子们的事儿,我就想着,这次干脆放手,让大娘子和美玉两个人来操办,就拿这春日诗宴练练手如何?”
她之前的请求,费氏拒绝了,这第二个事情,费氏也知道是没办法再说一个“不”字了。
二娘子学了许久的诗文,这种春日诗宴怕是憋着劲儿要扬名呢!费氏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妇人,江南这样的诗会也不少!
她是担心郭碧玉!
李氏劝道:“大嫂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办好办坏,都是年龄相仿佛的孩子,没什么要紧,最不济还有我在后头兜着呢!”
费氏只得点头应了:“碧玉懂的太少,到时候还得请弟妹多指点。”
李氏笑道:“不要紧的,到时候姐妹两个商量着办,必定比我们在后面指画要强得多!”
她又凑过去低声对着费氏说了几句悄悄话,这才出了栖云居。
古嬷嬷见她出来了,急忙和陪着她闲聊的玉庆道了别,跟在李氏的身后。
一路倒还算好,进了西院,李氏的脸才沉了下来。
古嬷嬷察言观色道:“莫非是那边儿不愿意?”
“口口声声说怕把美玉教歪了。”李氏简短道。
“老奴有句话,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古嬷嬷抬头觑了一眼李氏,见她没什么表情,便凑近了些,小碎步的跟着李氏进了清濯堂,边走边道,“打理中馈,可不止是看看采买的账目、收支那么简单,最主要还是要跟夫人您学这官宦内眷间的相处之道!”
双喜见李氏进了门,急忙迎了上来,服侍着她净面净手,又帮她卸了几样首饰,换了一件家居的便服,李氏这才靠在软塌上,道:“双喜你下去吧。”
古嬷嬷知道这是李氏听进了她的话,拿了美人锤坐在塌前的小杌子上,轻轻的捶打起来。
“郎君为什么能在这官场上稳扎稳打,步步高升的?离不开夫人您在后头辛勤经营。如果跟着那位学,哪怕把内务打理成一朵花儿,也没太大用!”
这话李氏听着很是受用,微微的点了点头。
“但看那位,咱也不能说人家就不是相夫教子,可帮着夫君行商,眼下又教女儿学……怎么看,都比夫人您差上了一大截!”
李氏微阖着双眼,“嗤”的笑了一声:“你这老货,少奉承我。”
“老奴可不是奉承!”古嬷嬷道,“正儿八经的世家贵女们,哪个嫁到夫家不是要相夫教子?全力以赴,支持夫君上进才是正道!说起来,夫人平日里主持中馈、与人家礼尚往来,哪个不是以郎君为重?什么时候看重过一时的利益得失了?这点上,老奴觉着,您可比嫁到郑氏的那位莼大娘子强多了。夫君谋了上京的差事,她不喜反怒,还为了些许嫁妆斤斤计较,成个什么样子?”
这点,真是骚到了李氏的痒处!
她生平最恨的事情,便是身为庶女。
少女的时候,不知道在外受了多少冷眼,就算是在家中,也不过是几个庶女之中不起眼的一个,庶女们之间还明争暗斗的,殊不知嫡女只把她们当笑话看。
她咬着牙,将姿态做到最低,才得了嫡长女李莼一点点有别于其他庶女的看待,也就是这么一点点,帮她成功的嫁到了郭家。
现在怎么样?
看也知道了,她的夫君,比那位郑姐丈可强多了;她自己个儿,日子也要比莼娘姐姐好上十倍百倍!
李氏的嘴角微微的扬了起来:“古嬷嬷说的是,是我一时间想的左了,美玉这般聪慧,不能放在大嫂那儿反而带偏了。”
费氏还在屋里发愁。
李氏跟她耳语的那几句话,不能全当真,可也不能当耳旁风。
春日诗宴上,二房的郭衡玉会邀请他的一些同学以及与郭府相熟人家的郎君们过来,大多与郭衡玉差不多年纪——按照李氏的说法,这可是个提前相看佳婿的好场合!
且不管人家心里怎么想,可做娘亲的能看到这些“候选人”,以后心里也有个数,不至于过几年该说亲了两眼一抹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另外一点,除了男宾,还有十几位夫人来——她们和李氏相熟,家长的子女又与郭家二房的这两个兄妹相熟,自然会一同前来赴宴。
李氏的意思是,如果知道这春日宴是郭碧玉和郭美玉姐妹俩主持,这些夫人们定然会高看一眼,保不齐也会存上几分挑选媳妇的心思。
虽然不可尽信,可李氏说的不是一点儿道理也没有,正因为如此,费氏才发愁。
在一群擅长琴棋书画的小娘子堆儿里,只怕碧玉这孩子要活生生被比到地上!那还有谁能看上她啊!
想到这里,费氏道:“玉庆,去把大娘子请过来。”
——
郭碧玉把黄鹂的记录合上,笑着下了楼道:“玉庆你先等会儿,我这就跟你过去。”
说罢走到房里,道:“黄鹂做的还算不错,接着做就是了,也别透出什么来。祖母那边有时候也是要加餐的,你也有意无意的打听打听,是不是也要从祖母的私房账上另走。”
黄鹂应了一声,帮郭碧玉将胸前的两根系带理妥帖了,郭碧玉抿抿嘴,这才笑眯眯的跟着玉庆去见费氏。
费氏正拿着拨浪鼓逗郭良玉,看见郭碧玉来了,便让郭碧玉上了榻,郭良玉便叫道:“姊姊,姊姊。”
郭碧玉一脸嫌弃的道:“丑小孩儿!”说着话儿却是将郭良玉抱在自己膝盖上,道,“娘亲什么时候把他过到自己名下?”
费氏便道:“小孩子别操心大人的事儿。”
郭碧玉又不是真小孩,她上辈子就知道了,费氏有她的时候原本就已经年纪大了,加上生她伤了身子,再也没法生出孩子来了。
只这一件事,她是真怪祖母和爹爹。
费氏非但没生出儿子,就连郭碧玉也是很晚才得的,在外人看来,她祖母等到郭碧玉这么大了才让郭皋收了蘅娘做小,已经是祖母厚道了,若是寻常人家,费氏进门了三年还没有孩子,恐怕早就帮着张罗一房房的往家里抬了。
虽然蘅娘生了郭良玉以后,她父亲郭皋就再也没去过她房里,可这事儿要是搁郭碧玉身上,她也腻歪啊!
想到这里,郭碧玉就想掐郭良玉。
费氏多明白自己闺女啊,她瞪了郭碧玉一眼,将郭良玉抢回怀里,道:“你跟小孩儿置什么气?”
郭碧玉嘟嘴道:“我也是小孩儿。”
费氏被她气乐了,道:“哪怕是捡来的孩子,在身边儿呆了三年也有感情了。”
“这又不是捡来的,捡来的倒好了呢,又不会有个亲娘在那虎视眈眈。”
费氏道:“这样的事,谁家没有?好在你爹将她留在江南那边,眼不见心不烦。”
郭碧玉也知道这就是个“拖”字,其实拖到后面还是会爆发。
上辈子郭良玉略懂事了,立刻就有人在他面前嚼舌根,什么他不是亲生的所以费氏待他不好啦,什么他亲娘在江南受苦啦……因为这个郭良玉没少闹,还把自己活生生的反抗成了一个要才华没才华、要本事没本事的二世祖。
她们俩的话,郭良玉完全不懂,拿起费氏放在旁边的手串要啃,被郭碧玉一巴掌拍掉,道:“这东西不能吃!”
费氏促狭的笑了笑,郭碧玉红着脸道:“我是怕他出个好歹,爹爹还不得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