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玉刚,一众丫鬟仆从都急忙跟了过来,青燕道:“大娘子,您这是去哪儿啊?”
“还能去哪儿,回郭府。玉刚,扬十指怎么回事?为什么扬小郎会缺钱?”
玉刚恭敬地道:“这事儿小的也是今个儿才知道,正要跟大娘子回禀。”
在仙客来门口这群人站了有一会儿了,打头的正是季云起。
他与人在家中会文,一时兴起,竟然忘了时辰没用晚饭,这会儿便请几位同窗到仙客来这里小聚。
季云起一到仙客来这边,便看到了郭碧玉命人将扬羽塞到车里的一幕。
他们这群人里除了季云起,其他的不知情,纷纷抚掌轻笑道:“倒是个干脆利落的娘子,颇有几分匪气,难道是要效神女事?”
来上京的书生们,不是没机会遇到这种事儿。
有的书生会在醉中被小厮或婢女抬走,与美貌的女郎春宵一度,只说是神女对他有意,梦中相会欢好。
等这书生醒了之后,仍在原来的地方,倒也有人真以为是梦中事。
可也不是谁都这么傻啊!其实哪有什么神女,那些女郎是宦门、富贵府第的禁脔,春闺寂寞,偷偷抬了人进去,等用完了,再抬出去。
而今这已经是私下流传、看破不说破的事儿了。
在这群人看来,这只是一桩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而已。
只是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娘子,竟然这般大胆,众人自然要围观一二。
季云起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又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为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小娘子辩解,正默默看的时候,就觉得头上也有些吵闹,一抬头,原来仙客来上面临街的雅座里也有人将头探出窗子看着下面的热闹呢。
只是谁也没想到郭碧玉只是交代了几句话,就把扬乐师送走了,并未同车而去。
上面看热闹的人便缩回了头。
而郭碧玉却视若无物地经过了他们向前走去。
不知为何,季云起微微笑了起来,对同行的文人道:“这位娘子是个坦荡的人。”
……
“扬小郎是个孝顺的人。”
马车缓缓地驶离了仙客来的大门口,玉刚就跟在马车旁边,低声回禀道。
“这我知道。”郭碧玉有些焦躁,平复了心绪才对着外面道,“老胡,慢一点儿走。”
“大概是扬十指前一段日子很像是改过自新了,所以扬小郎便也很相信扬十指。平日里他没有什么开销,您也知道,除了偶尔给齐延年、尚德鸣两位师傅买些礼物之外,剩下的便都是他自己的,而今扬十指又不酗酒,还每日要做饭做菜,扬小郎便将银钱都交由他爹保管了。”
郭碧玉在车里暗道了一声“傻”,却也知道人家那是爹,这样做是孝顺,完全让她没话说。
“扬小郎实在,可小的看,他那个爹可不怎么实在,虽然小的不曾亲耳听见,但大概也能猜得出来,不外乎就是什么攒钱修葺院子、房子,给扬小郎娶媳妇之类的话呗?”
“他还小,娶哪门子媳妇。”
玉刚觉着这话音里一股冷飕飕的意思,急忙道:“是小的一时着急,说差了。”
“接着说。”
“娶媳妇是真的,却不是扬小郎,小的找了个脸生的奴仆去跟扬十指套近乎,听扬十指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为了养育扬小郎,这么多年一个人干靠。等以后扬小郎娶了媳妇——扬小郎现在就有了名气,以后找他的人,还不得如同过江的鲤鱼那么多?”
郭碧玉“噗哧”一笑:“那叫过江之鲫。”
“小的肚子里没几两墨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扬小郎到时候整天在外面跑,扬十指觉着,他一个单蹦儿的公爹,和儿媳妇在家里,总归是不便,扬小郎必是要搬出去住的。他身边岂不是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眼下总算扬小郎算是成了人,他也算对得起扬小郎死去的娘,找一个相当的一起过日子也是该当的。”
郭碧玉冷笑了一声:“想得倒长远。”
可她的心神却飘回到了记忆里。
她的记忆里没有任何有关扬十指的事情。
从打被全锦敲定了嫁给扬羽的那一刻,到进了扬羽的那间小院子,她就一直只和扬羽两个人在那里。
大概从这点上,扬羽和扬十指想到了一处。
那会儿扬羽通常回家都是很晚的——那想必就是先去扬十指那里,然后再回家了。
他很少在郭碧玉面前提起扬十指那个爹,似乎也没有要求她这个原本他攀不上、够不着的、从天上掉下来的娘子像他一样去伺候、孝顺扬十指。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不情愿,她的委屈。
郭碧玉双目微微潮湿起来,吸了吸鼻子以后,她道:“他哪会是真的能等到扬羽成人了才寻思这种事的人?以前不找,不过是扬羽赚不来钱,他又酗酒,哪个婆娘瞎了眼才愿意跟他。而今突然有这样的心思,八成是有了相好的了。”
玉刚已经习惯了郭碧玉说话完全不像一个大家闺秀了,他快步地跟在车子旁边,道:“大娘子说的是。扬小郎怕也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将银钱交给扬十指,这次他们家这两个人要上番服役,扬小郎手里没有钱,便问扬十指要。”
郭碧玉嘲讽地道:“吞进嘴里的肉哪那么容易吐出来。”
“就是这么说!若是这一次上番,也就罢了,扬小郎手头也能支应开,只是扬十指也不知道怎么了,非闹腾着要一次把三年的份儿都交了,拿着这次价钱抬高了做由头,直说以后怕还是要涨价,不如一次都交齐了。就算扬小郎有能耐,哪里能凭空变出几十缗钱?”
凡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对于郭碧玉来说都不是问题。
她道:“明个儿你去替扬小郎交了,别让他为了这种事儿烦心。”她又想到若不是心里愁闷,哪里会去饮酒,若不是心里憋屈,哪里会一饮就醉,心里就更恨扬十指了。
“这些事都是果,不重要。重要的是因。”郭碧玉冷冷地交代道:“你也别一直盯着他家,看看他平时有没有惯常去的地方。”
常言说得好,有了后妈,就有后爹。
扬十指原本待扬羽就不像个爹,万一再找一个不着调的婆娘,那扬羽岂不是倒了大霉?
想到这里,郭碧玉又道:“你仔细着些,若真的是有眉目,能找到扬十指心里边儿想娶回家来的女人,我重重赏你。”
玉刚道了一声:“得嘞,交给小的。还有一件事,小的也觉着应该跟大娘子回禀。”
“说。”
“您觉着扬小郎精神头儿怎么样?”
郭碧玉平日里虽然每天都听人回禀扬羽的事儿,可心里牵着,也不能日日见着,单从今天看,自然觉得扬羽累的不行,她道:“好奴才,话说半截儿让我猜吗?”她是笑着的,也没有真要责备的意思,又补了一句:“看起来今天是累着了。”
“大娘子您能看出来,其实扬小郎可不光是今个儿晚上,他平日里都累得很。”
“怎么回事?”
“大娘子,您也知道,扬小郎是在齐延年的乐班之中,眼下已经是里面的顶梁柱、定海珠了,但是扬小郎敲定的是每个月初、月中在仙客来,那平日里,齐延年还有一大帮子人要养活呢,自然要借着扬小郎的名气接那些饮宴助兴的活儿。”
这一点,郭碧玉知道,可是没办法。
扬羽毕竟不是她手下的奴婢。
她愿意护着扬羽,如果可以,干脆藏起来才好呢,可是不行,她不能干涉扬羽太多。
就像齐延年这个班子,如果离了扬羽,也不至于立时就散了,可是有扬羽能一起去演奏,人家给的价钱便要高一些,扬羽是个心地良善的人,一般也不愿意拒绝。
好在自从她上次敲打了齐延年以后,齐延年也没有太过分,让扬羽一刻不得稍歇连轴转那样的事儿没有过,她这才略微放心的。
“可大娘子忘了,扬小郎还有个爹呢。”
郭碧玉一愣,不禁咬牙切齿起来,怎么什么烂事都是这个扬十指弄的啊?
“扬十指又怎么了?”
“他看着扬小郎在齐延年的班子里,自然觉得自家的儿子,反倒去给外人赚钱,心里边儿不爽呗!再加上原本扬小郎就在齐延年那里出师以后白干过一段儿时间,扬十指就愈发觉得亏了。”
“他亏什么?扬小郎学习笛艺的师资,还是他后来自己个儿慢慢补的,扬十指什么时候出过一文钱?扬羽赚的钱,不还是给他了吗?”
“扬小郎给的,和自己收的,哪能一样?”玉刚也无奈地笑了一声,“他见扬小郎能赚钱,得,他这头儿也乱收人家的银钱,为扬小郎接一些佐宴奏曲的活儿。”
“什么?”郭碧玉压着声音,可心里已经极为愤怒!
“扬十指先收了钱,又说花用了,还不出来,又说他没脸去退钱致歉,得扬小郎自己去。他耍起赖来,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做张做智地说都是为了多攒几个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