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郭皋和费氏都要开春了,直到三月底才会离京,而今才刚出了十五,他们就不得不“假戏真做”地前往江南。
郭老太太心中不舍,千叮咛、万嘱咐,一直送到大门口,直絮叨着赔钱了不要紧,人没事就行,大不了回上京做个小买卖。
郭皋心里发酸,勉强笑道:“娘,儿子不是都说状况比原先好多了吗?您就别跟着担忧了。”又转头对着郭仪道,“我与你大嫂不在上京,就多劳烦二弟和弟妹替我多孝顺娘亲了。”
郭仪道:“这个自然,这几年也都这样过来的,兄长不必担心。”
郭碧玉最烦二房总是这样话里有话,当初二叔在西北喝风吃沙子,祖母都是在江南跟着长房过,她爹娘又说过什么了?
她在这儿内心腹诽,没想到很快话便绕到她头上了。
“只是兄长还不如将碧玉也带走,留在上京之中,实在是惹人非议。”郭仪一脸严肃,极其不满地看了一眼他这个侄女儿,怒其不争地道,“听说十五晚上,在府中吃过饭之后,你又带着一众豪奴去仙客来,你爹娘为了聚时珍的事愁苦至此,心力憔悴,你却全然不知体谅父母辛苦,成何体统!”
郭老太太看着长子郭皋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费氏也面色不善,急忙道:“你兄长和大嫂都要离京了,你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这些天碧玉都跟着发愁,年也没过好,不过是十五出去松快松快,要什么紧?”
郭良玉站在旁边急了,道:“二叔干嘛就要撵我姐姐走?姐姐你不要走!”
郭碧玉无声地笑了一下,真是嘴大说什么都有理么?
这是他们长房出钱买的府第,而今竟然就要将原主赶出去,这也倒罢了,连老太太都没发话,二叔就敢当着老人家的面儿赶人。
“娘!你就是太纵容碧玉!”郭仪怒道,“碧玉再这样下去,捧乐师打赏,儿子可养不起这样的侄女儿!”
费氏冷哼一声道:“教养碧玉就不劳二叔费心了,这点钱长房还是有的,二叔不用这样害怕。”
“我怕什么?”郭仪脸色一沉。
“怕咱们家用到您家的钱了呗?”郭碧玉故作天真道,“看把您紧张的,生怕侄女儿花用你一文钱。”
她和费氏这样一唱一和的,郭仪羞恼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再这样下去,郭府的名声都要被你败光了!大哥你也为我考虑考虑行不行?”
郭碧玉的脸顿时就冷了下来,她爹爹为这个弟弟考虑的还不够多吗?
她冷声道:“正月十五的时候是上元节,不光是侄女儿,两位堂哥和二妹妹也都出去游玩了,听说一起游玩的一众郎君和娘子们在朱雀大街旁边的酒楼也包下了位置极好的房间,专门观赏高台歌舞,兴致高时,郎君们和娘子们都有赏赐,难道这也是败坏名声?”
郭衡玉微微皱眉,温声道:“堂妹,这怎么比得?我们那是好多人一起,且大家都有赏赐,我们只是入乡随俗罢了。”
郭碧玉冷冷地看着郭衡玉:“仙客来堂哥又不是没去过,大庭广众之下,更有十余奴仆跟随,从不离身,妹妹我听首曲子,不亏心!你们是好多人一起,难道我便是独处暗室?堂哥说的这些话,真是落语如刀,用心险恶!”
其实郭皋两口子心里也担忧流言蜚语的对碧玉不好,可郭碧玉现在主意大了,他们俩谁也劝不动,只要一提,碧玉这孩子就跟护着小鸡崽的老母鸡似的!那位乐师,竟是提都不能提!两个人只得互相安慰,以后嫁人了就好了!
可自家的孩子,就连郭仪这么说,他们都心里不舒坦,更何况郭衡玉还是个晚辈!
他这番话被郭碧玉拿住了漏洞,费氏也觉着二房简直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多年以来郭皋对衡玉这孩子这么好,给了那么多好东西简直就是喂了狗!
她沉着脸道:“原来你们就是入乡随俗,碧玉就是伤风败俗,这可真是有意思极了,书院先生教的都是看人下菜碟这样的道理么?就连我们行商的,都不会这样里外两张脸呢!”
论斗嘴,郭衡玉哪里会是费氏的对手?
郭仪烦恼地道:“大哥——”
“您别让我父亲为难。”郭碧玉道,“您这是觉着和侄女儿在同一个屋檐下,有损郭府的名声是不是?”
郭老太太终于插上了话:“碧玉,你别置气,你得留在奶奶身边儿!”
可郭仪到底也没否认郭碧玉的这句话。
郭碧玉轻声笑道:“既然如此,那请二叔搬出去好了。”
“什么?”郭仪大怒!
你会发火了不起吗?郭碧玉心中对她这个二叔真是既厌恶又轻视,却还是笑道:“二叔或许是在这府里住久了,记性有些不好了,侄女儿提醒您一句,这郭府,可是我爹爹拿钱买下来的,房契上可还是我爹爹的名字呢!”
要郭仪一家搬走,自然是不可能的。
最终这场告别,以郭皋和费氏发话,假模假式地训了郭碧玉一通告终。
两口子忧心忡忡地上了路,这下子是真不担心碧玉在郭府吃亏了,连人家说一句话,都一点儿亏不吃,非要找补回来!
他们俩是担心郭碧玉的名声。
上京之中风气开放,世家娘子们行宴乐之事的也不在少数,可是像郭碧玉这样明目张胆地捧着一个乐师、恨不得昭告天下“这是我捧的人”的,也没几个。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郭碧玉有钱。
别的闺秀们在家族之中,不过是领些月例钱,哪里有她这个实力,今个儿赏盒明珠,明个儿赏匹雪光缎,后个儿赏几缗钱的?
最后两个人百思无计,只得拖得一时是一时,商量着要在江南那边多多留意有没有合适的郎君能做女婿了。
……
郭碧玉全然不知道他爹娘打的算盘,她最近的日子很是逍遥。
因为她爹娘一走,她便派人去到郭皋经常挂账的那些酒楼、笔砚店、书楼通知一番,一个都没落下!
最近这些天二房被登门要账的人弄得头晕脑胀,鸡飞狗跳。
李氏跳脱了聚时珍这艘“沉船”高兴了没几天,就知道了郭仪欠了大一笔钱在外面,立刻就犯了病,听说天天和郭仪吵,还得强撑着应对那些来讨账的。
不光这样,连带着聚时珍的这两家分号也跟着凑热闹,派人过来问郭家二房的娘子,那些个以她名义挂账的官家娘子们,欠的钱是不是由二娘子出。
最有意思的是,郭仪竟然还从云裳阁给他房里两个妾侍拿了两套裙子和首饰,被李氏知道了以后带着丫头婆子去妾侍的房里跟抄家似的,两个妾侍又告到郭仪那儿,竟是一圈车轱辘仗!
郭碧玉听到了这件事笑得直锤床,过了好多天,一想起来都要乐上一阵。
这不过是个开始呢!
当不能借着聚时珍的名头挂账,在外面任何一笔开销都要从他们二房自己的口袋里掏以后,她这个二叔,会发现做什么都很不习惯,都会变得越来越思量钱花的多少,值不值,锱铢必较。
对银钱看的云淡风轻,把自己个儿弄得清高无比,那也是因为早先有人供着他!现在没人供着了,郭碧玉心道:我看您还能清高多久!
二房自顾不暇,自然便也没有再对长房这边指手画脚。
郭碧玉忙着呢!
到了三月份春闱,柳先生就要下场了,原本她怕良玉搅了柳先生课业,想要将良玉接回来住一段时间,没想到柳先生并不介怀。
郭碧玉倍加感激,想了想,打听了今年的考官,便出钱搜罗了不少这几位考官以往的文章亲自送了过去。
柳时元没想到郭大娘子还有这份心思,自然十分感谢,笑道:“只希望不会辜负郭大娘子这番厚意。”
郭碧玉道:“我也知道眼下这个时间,消息也要灵通一点,免不了要多与同窗会文,这笔钱您不必顾虑,有什么开销,都算在良玉这边的账上。”她弯唇而笑,“实不相瞒,柳先生即将下场,我也想攀个高枝、提前打好关系不是?”
柳时元原本就是个豁达的人,大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郭碧玉也觉着和痛快人说话痛快,寒暄了一会儿之后,才问起良玉的课业。
柳时元极详细地道:“大字和小字都在写,《孝经》和《论语》都已经教过了,不过目前没有再往下教别的书的打算,后者我是要详详细细的拆解开来,讲一阵子的。郭大娘子也知道,他以后怕是不能走科举的路,便也不需要像别的孩子那样辛苦,死记硬背的死读书。”
郭碧玉点点头:“全听先生安排。”
“明理之后,再学别的就快多了。另外,我看他也喜欢丹青,倒也能教他一些,只是我不擅长,只能带他入门,大娘子可以帮他寻个好些的先生。”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柳时元才笑道:“这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能有郭大娘子这样的嫡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