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喧闹的石子路变得冷冷清清，不见半个人影，只有那对年轻夫妻，站在骡车边仍然不紧不慢地喝着粥，吃着肉包子。
笃笃笃。
石子路的南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队炎国士兵疾驰而至，很快便冲出了小镇，之后又有三支队伍陆续经过。
从清晨至正午时分，经过小镇的炎军已有十队，前前后后共有两千余人。
当太阳升到半空时，那对年轻夫妻上了骡车，男子在前驾着车，缓缓驶离了小镇。
离小镇不远的树林里，卫子越停下马车，站在一棵野枣树下，而苏雪澜蹲在地上，写写画画。
“如何？”
“这只是前军，看情形约有两万余人，中军和后军怕是还有一段时日才会到。”
“那——”卫子越眉头微微皱起。
苏雪澜将鬓边秀发捋到耳后，抬起头来：“我们可以化妆成普通的客商，也一路往北安去。”
“好。”卫子越点头，两人再次上了马车，缓缓朝前而去。
如他们所料，炎军行动井然有序，每前行百里便会停下来，安营扎寨，留下一队人马看守，其余人等继续朝前进发，分明就是有意在为后面的人开道。
卫子越与苏雪澜隐于暗处，一面走一面将炎军的行军路线图、粮草辎重、兵力分布情况详细记下。
半个月后，他们已经随着炎军深入北安境内。
这一日，卫子越忽然停了下来，勒住马缰，而苏雪澜也屏住了呼吸。
“澜儿。”卫子越不由得低低地唤了一声，然后回头看去，却见苏雪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掀起车帘，下了骡车，俏生生地站在道边，目光冷寒地看着前方。
“澜儿？”卫子越生怕她不自在，赶紧地跳下骡背，走到苏雪澜身边，一把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没事。”苏雪澜摇头，抬眸朝前方看了一眼，“翻过这座山，便是宣阳城了。”
“嗯。”卫子越点头。
“走，去看看。”苏雪澜十分肯定地道。
卫子越点点头，把骡车赶进密林里，将包袱从车中取出，背在肩上，跟着苏雪澜一同朝前走去。
望着高高耸立的沐血峰，卫子越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当日的情形。
那一日他从千里之外疾驰而至，不休不眠，到得宣阳城外，却只看见满地伏尸，滚滚烽烟。
一路冲下沐血峰，看着远处残颓的城墙，还有城外空旷的原野，苏雪澜忽然跪了下来。
卫子越一惊，就要上前将她搀起，却被苏雪澜挥手止住。
抬头看向前方，苏雪澜眼中浮起一丝森然的杀意。
卫子越刚要出声宽慰她，后面忽然传来一声断喝：“什么人？”
苏雪澜仍然跪伏在地，一动不动，卫子越转头看时，却见是一名炎国将领皱着眉头朝两人走来。
“这里是北安国境，用得着你多管闲事？”卫子越半点不客气。
对方双眼一竖，唰地拔出腰间长刀，高高举起，劈向卫子越。
“找死！”卫子越一声断喝，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抬手一挥，那将军喉间便多了一个血洞，瞬间倒毙于地。
卫子越收剑回鞘，甚至没有多看对方一眼，只是满眸深情地注视着那个跪伏于地的女子。
过了许久，苏雪澜终于慢慢地站起身来。
“澜儿，你——”
“我要让萧云和龙华。两败俱伤，尽皆灭亡。”
“可是。”卫子越双眉紧皱，“如此一来，岂不是正合了司徒雄的意？”
“就他？”苏雪澜冷哂，“他还没本事得这方天下。”
“那你，属意于谁？”
苏雪澜没有言语，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好半晌才吐出一个名字来：“萧楚。”
“萧楚？”卫子越却吃了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地道，“你觉得萧楚行？”
苏雪澜深吸一口气：“日久方见人心，萧楚行还是不行，现在尚难定论，你我可作壁上观，瞅准时机再作定夺。”
“有理。”卫子越点头。
站起身来，走到那名炎国将军身旁，苏雪澜弯下腰，从其身上搜出一枚腰牌，拿在手中沉吟不语。
“如何？”
“这人是炎国铁甲军豹突营的，豹突营的战力，在炎国大军中能排前三，看样子，萧赞是下了血本，誓要覆灭北安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
“走吧。”苏雪澜抬头朝四周看了看，“我知道这附近有个隐秘之处，极适合藏身。”
“好。”卫子越点点头，跟在她身后，也朝前走去。
就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后不久，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也出现在了宣阳城外，在空旷的原野中默立片刻后离去。
夜色深静。
苏雪澜孑然而立，眺望着浩瀚无涯的星海，卫子越坐在火堆旁，慢慢地翻烤着一只野兔，很快，一阵浓郁的烤肉香味便飘散开来。
取出一柄短剑，卫子越切下几片烤兔肉，用个银盘盛了，递给苏雪澜。
接过银盘，苏雪澜拈起一片烤兔肉，送入口中慢慢地咀嚼着，面露深思之色。
“你在想什么？”
“还记得当年师傅教导我们时，曾经说过，天下干戈，因利而起，必然因利而止，所以我在想——”
卫子越目光一闪：“你在想萧云下一步会如何行事？”
“不是。”苏雪澜微微一笑，“我在想这场战争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卫子越的脸色顿时变得严峻了，也站起身来：“这场战争，无论谁输谁赢，都会凭添无数的冤魂。”
“是啊。”苏雪澜长叹，“当日我奉诏离京之时，心中总是有一种莫明的悲凉……”
“所以你才会去相府，向我父亲提出取消婚约？”
“是。”苏雪澜点头。
“可你若是死了，我又岂能独活？”卫子越霍地抬起头来。
这一刻时光静止，两人谁都没有言语，只能听见彼此若有若无的呼吸之声。
“澜儿。”卫子越站直了身体，“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呢？”
“告诉你实情，你又是否有能力阻止呢？”
……
世间很多事情，不是你知道，就能改变。
很多人不过都只是被命运摆布的棋子，无从选择。
就比如这场战争，原本和北安，和炎国大多数的人都没有关系，可是当它发生的时候，却注定有太多的人被卷进来，枉送性命。
孟津城。
永庆宫。
萧赞躺在宽大的龙椅之中，瞪大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雕梁画顶，呼吸急促。
虽然服食了神秘黑衣人给的药丸，但他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尤其是最近这段时日，眼前总是出现幻觉。
这位曾经雄心勃勃的帝王终于明白，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他心中最大的一件事，便是炎国的下一位继承者，尚未确立。
只要他一合上眼，便是自己儿子们执剑相对的模样，倘若他此际死去，炎国的大乱便会立即爆发。
“冯，冯德……”趴着床沿，萧赞吃力地喊道。
“皇，皇上。”冯德一溜小跑奔进来，一看皇帝脸色，眉宇间的神情顿时焦急起来。
“去，传，传魏相。”
“是。”冯德点点头，转身快步走出，刚至殿门处，便见萧云大踏步而来，冯德不敢造次，赶紧收住步伐，恭恭敬敬地请安，“奴才，参见大皇子。”
“冯德。”萧云有些奇怪地瞅了他一眼，满脸狐疑地道，“你怎么不在父皇身边伺候？”
冯德撩起眼皮偷瞄了他一眼：“皇上命奴才，去，去御书房取奏折。”
言罢，他正要离去，却听萧云在后面冷冷地道：“冯德，你可别在本皇子跟前弄鬼，本皇子什么脾气，你再清楚不过，若是你敢背后捣什么鬼，本皇子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冯德吓得出了身冷汗，赶紧曲膝跪倒于地：“大皇子，奴才着实是，奉旨，奉旨……”
“奉旨做什么？”萧云踏前一步。
“奉旨……去请魏相。”
“请魏相？”萧云闻言，一把揪住冯的衣领，满脸阴骛，“父皇为什么要请魏相？”
冯德一脸苍白，哆嗦半天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萧云一把将他扔在地上，转头就朝寝殿的方向奔去，等萧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冯德才一骨碌爬起来，飞快地跑走，不过他并没有去御书房，而是直奔延福宫。
延福宫中，夏妃正与萧冉小夫妻俩闲话家常，不料突然看见冯德冲了进来，脸色也是大变，顿时站起身来：“冯公公您这是？”
“夏妃娘娘，”冯德大喘着粗气，“赶紧，赶紧摒退左右。”
不等他把话说完，六皇子妃吴雪娇已经乖觉地站起身来，领着所有宫人们退了出去。
“冯公公，”夏妃定定地看着冯德，“到底怎么回事？”
“皇上，皇上怕是不行了。”
冯德一句话，顿时让刚刚还春风得意的夏妃瞬间如坠冰窑，作不得声。
见夏妃满脸呆怔，冯德急得直跺脚：“娘娘，现在该怎么办，您倒是拿个主意啊。”
夏妃深吸几口气，略定了定神，这才道：“去，赶紧去吴尚书府，请尚书大人前来。”
“夏妃娘娘，吴大人府上离永庆宫有数十里路，怕是来不及了。”
“那该如何？”
“娘娘，现在可是最关键的时候，成与不成，就全看您了。”
“什么意思？”
“您素日最得皇上信赖，倘若您此时前去，讨得诏书，到时候再让吴尚书帮衬一二，那就大局已定。”
夏妃虽素来精明干练，但如此凶险之事还是头一次遇到，一时也难有决断，倒是萧冉，霍地站起身来，迈步朝外奔去。
“冉儿！”夏妃追出来，大声吼道，“你做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