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儿?”他不由得轻唤了一声。
“你在想什么?”
“在想……”苏雪澜忽然展颜一笑,“什么都没想,也没什么事值得想。”
“那,这次等元京之事结束,我们就……拜堂成亲罢?”
“呃?”苏雪澜一瞬怔住,脸上不由得飞起丝红霞,她并没有答应,而是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立定,从半开的窗扇望出去,可以看见元京城宽阔的街道,还有层层叠叠的屋檐。
“你还记得吗?”卫子越走到她的身旁立定,“昔年在大将军府,是我,我……”
“你什么?”
“是我亲自向你提亲的。”卫子越脸色有些发窘,“可是你当时,一口就拒绝了。”
回想起往事,苏雪澜也忍不住失笑:“我那时看你呆头呆脑的,还以为你只是个纨绔公子哥,所以并没有答应你。”
“那你——”卫子越瞪大了双眼,“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对我上心的?”
“在忆空山上,再次与你重逢之时。”苏雪澜不假思索地道,“师傅给我们安排了许多十分困难的任务,但是你每一次都做得很认真,哪怕是明知会失败,还是会去尝试,从不肯放弃。”
“……哦。”
“子越,如今元京城危机暂解,而那龙华,暂时也没有脸面再登帝位,你可以再次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有,就算有人想对你不利,英北川和英北鹏也不会坐视不理。”
“那——你呢?”
“我暂时还不想露面。”苏雪澜仔细思索了一下,“即使要露面,我也要先去个地方。”
“我陪你。”卫子越不假思索地道。
“这个——还是我自己去,如果需要的话,我会叫上你的。”
“好。”卫子越这才点头,“那现在,你是要跟我一起回丞相府吗?”
“你先回去,我再在城里四下看看,还有,那个闻萝,你打算怎么处理?”
“闻,闻萝……”卫子越目光闪烁,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我只是把她当成妹妹看待。”
苏雪澜没有言语,只是哼了一声。
“澜儿。”卫子越脸色顿时大变,“那,那你说,要怎么处理?”
“把她安置在丞相府的北院吧。”苏雪澜言罢,又道,“如果你真将我看成丞相府未来的女主人的话,就照我的意思去做,如果你不愿,可以当我从未说过这话。”
“我这就去。”卫子越却蓦地跳了起来,转身急三火四地离去。
待他的身影渐行渐远,苏雪澜方才纵身从窗口掠出,直奔将军府而去。
行走在长满青苔的院子里,踩着沙沙作响的落叶,苏雪澜面容沉静如水。
在父亲生前住过的居室外,她停了下来,看着门扇发了会儿呆,方才推门而入。
屋子里一片漆黑,没有丝毫光亮,但是她凭着记忆,还是很快从橱柜之中找出一本书册,揣入怀中,这才转身离去。
寻了个偏僻的地方,苏雪澜打开书册,目光从一行行黑色的字体上扫过。
从表面上看,这只是苏定国的一本诗集,但是苏雪澜知道,这里面藏着苏家军所有的秘密联络点,还有偏将以上将领的名单。
宣阳一战,她虽然调集了苏家军所有的主力,但是在那一战之前,她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因此悄悄安排部分兵士离去,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负责在外招募士兵及筹集钱粮的将领,也没有如期返回,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因负伤回家休养的将领和士兵,也成功地逃过了那一劫。
……自从忆空山上再次醒来之后,她都竭力不去想那些往事,竭力想要遗忘。
她甚至觉得,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到元京城。
因此元京城对她而言,只是满心的痛苦与苍凉。
可宿命使然,她还是回到了这里。
之前她死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天下,如今再次现身,也不知道北安国会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那些忠于苏家军的人,很有可能会再次现身,而她,却已经不是从前的苏雪澜了。
从前的苏雪澜,全心全意保家护国。
从前的苏雪澜,肯将一腔热血尽洒于疆场。
可是如今……心冷了。
原来抛却头颅,尽洒热血,不过只是君王荣华富贵的点缀。
龙华……你心里眼里,只有一己之权势,可曾有过天下,有过百姓?
这样的君王,不保,又如何?
其实,此际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念头,只是尚不明朗。
元京城西郊一家不起眼的小医庐。
坐堂的大夫正靠在桌上打盹,忽然间坐起身来,两眼发直地盯着前方。
一身黑衣的女子,缓步而入,走到他面前坐定。
“将,将军……”大夫看了她许久,忽然双眼发直,落下泪来。
“伍校尉。”
“将军,真是您……”大夫哽咽难言,“宣阳一战,兄弟们都,都——”
苏雪澜沉默,许久才开口:“我的身份怕是藏不住了,想来不久便会大白于天下,你设法联络所有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动。”
“是。”大夫点头,“将军请放心,苏家军,永远只效忠于将军您。”
“苏家军……”苏雪澜喃喃,“若是我没有活着,又会如何?”
大夫讶然,却不能答言。
走出医庐,苏雪澜抬头看了一眼渐渐黑沉的天空,只觉得满目萧索,她沿着长街一步步朝前走去,刚行至一条小巷,前方忽然闪出来数人,一个个身着褐衣,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
“这娘们儿……”其中一名褐衣人上下打量苏雪澜一番,咯咯地笑了两声,“实在不怎么样嘛,也不知道祁老大怎么会看上了她。”
“是不怎么样,但是脾气够火辣。”另外一名褐衣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脸邪笑。
另外几外褐衣人本来也准备发表意见,对面的女人忽然冷冷地笑了:“只是脾气火辣么?”
“小心!”一名褐衣人尖锐地喊了一声,他的同伴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然躺尸于地。
其他几名褐衣人对视了一眼,脸色大变,不由得向后退去,内中一人道:“这女人扎手。”
夜风幽泣,女人鬓边的发丝轻轻地荡漾着。
褐衣人们不敢大意,纷纷使出自己的绝招,冲向女子。
“一群蠢猪。”女子眸冽如冰,根本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只是抬手随意一挥,一串银光自空中闪过,所有褐衣人悉数倒地。
“啪,啪。”一阵掌声忽然传来。
女子回头,却见不远处一人昂然而立,正定定地看着她。
“裴天扬?”几乎是第一时间,苏雪澜便已经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对方没有言语,而是仰起头哈哈大笑数声:“我裴天扬纵横世间数十年,从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尤其是女人,而你,是第一个。”
“可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你是什么人?”裴天扬有些意外地道。
“苏定国的女儿,苏雪澜。”
“苏,苏定国?”裴天扬一双眼睛顿时瞪直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极其古怪,愤怒,不甘,继而发出阴厉的笑声,“苏定国的女儿,好得很,我想你一定还没有尝过,被无数男人宠爱的滋味罢,既然遇上了,我一定让你尽兴。”
裴天扬言罢一挥手,又有数十名褐衣人从暗处闪出,将苏雪澜团团围住,苏雪澜丝毫不怒,反而淡淡地笑了,环视四周:“你确定,这帮废物能对付我?”
裴天扬略感意外,看看自己的手下又看看苏雪澜。
明明对方只有苏雪澜一人,而他手下却有几十号人,且个个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却偏偏没有一人敢动手。
裴天扬面色阴沉,脑子里在飞速地思索着,判断着眼下的局势,但得出的结论却令他非常不爽——这个女人,他确实没有把握应付。
“裴天扬,我给你一句忠告,你最近带着你的这些手下,立即去英北川那里报道,甘愿服从于他,戴罪立功,如若不然,等苏家、英家和陆家再度联手,你只怕连逃命的可能都没有。”
裴天扬的脸色僵住了。
他跳出来原本是想找苏雪澜麻烦,没有想到却被苏雪澜找了麻烦。
“你就是苏雪澜?”沉默半晌,他只得低沉着嗓音道。
“不错。”
“就是那个曾经率领大军,连克西番十座城池的女将军?”
“是。”
裴天扬的眼终于浮起丝迟疑,然后一挥手,带着所有褐衣人离去,却听苏雪澜在后面高声喊道:“裴天扬,我只给你三天时间,如果这三天里你还敢在元京城为非作歹,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裴天扬没有言语,后背僵了僵,方才冷哼一声,迈步前行。
屹立在夜色清冷的街头,苏雪澜目光淡然,直到确定四周再无异样,才朝着丞相府的方向而去。
才进丞相府大门,卫子越便一个箭步冲了出来:“你,你……”
“我没事,明天你去见英北川,就说裴天扬的事,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卫子越一脸莫明其妙,“解决了……是什么意思?”
“他不会再为非作歹了。”苏雪澜说完迈步便朝里走,才进得内院,却见闻萝倚在廊下,正目光楚楚地看着她。
苏雪澜无视她的存在,从她面前飘然而过。
“苏姐姐……”闻萝忍不住道,“公子他很担心你。”
苏雪澜闻言,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还在发呆的卫子越:“你过来。”
卫子越一愣,这才如得了圣谕一般欢喜不尽,赶紧快步走上前去,和苏雪澜一起踏入房间。
倚在栏边,闻萝满眼的怅然若失……这天底下,大概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有多爱卫子越——自十四岁初见他时,她的芳心便为之萌动,她抓住一切机会,打扮得花枝招展,出现在他的面前,只为引他一笑,可是他从来对她都不假以辞色,始终冷冷淡淡。
苏雪澜战死的消息传来,有人感叹有人扼腕,她心中却尽是雀跃,还以为从此以后她可以陪伴在那个人身边,而那个人,也终有一天会被她感动。
可是她回来了,还是那样清冷的姿态,仿佛在世间任何一个男子面前,都不会俯首,偏是那样的冷傲,却让他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