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先是瞪圆了眼,继而缓缓转开头,看向别处:“就算如此,我又能如何?”
“如何?”宫千枭冷笑连连,霍地站起身来,“如果你从今日开始,就打算窝在这龙翔宫哪也不去,什么也不做,那也由得你,不过我么,怕是要另寻门路的。”
宫千枭言罢,深深地看了萧云一眼:“你知道我的野心,也清楚我要做什么。”
宫千枭说完,迈步就朝殿门的方向走去,就在他抬手准备打开殿门的,萧云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师傅,是否可以,再帮我一次?”
一丝深色自眸底浮起,宫千枭收回手,转头望向萧云,略一思忖,还是退回榻边,再又坐下,压低声音道:“知道吗?就在昨日,你父皇已经下令,任命上官烈为西征军的元帅,徐子村为副帅,而你的三弟萧楚,是此次西征军的监军。”
萧云脸色剧变,捂着胸口猛烈地咳嗽起来,继而一只手紧扣床弦,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喘:“上官烈,上官烈……他居然敢打上官烈的主意!”
“是啊。”宫千枭眼中寒光闪烁,“你费尽心力,才请动上官烈重回军中,原本是想借着他的才干轰轰烈烈地打上一仗,却不料兵败元京,虽未给炎军带来巨大损失,但到底,可以说是出师无功,正好落了他人话柄,而你的三弟,却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向你父皇进言,再次启用上官烈,如此一来,不仅笼络了上官烈,也借此增强他自己的实力。”
萧云一脸阴骛,不发一言。
“三日之后,萧楚就会领兵出征,至于他是否能够平安归来……”宫千枭言至此处,蓦地打住了话头。
而萧云浑身一震,缓缓地坐直了身体。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宫千枭言罢,起身离去。
萧云一直静静地坐在榻上,许久许久,方才沉声喝道:“小权子!”
“大皇子。”一名宫监从门缝里挤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替本皇子更衣。”
换上一身普通的衣衫,萧云又叮嘱小权子看好寝殿,独自一人离开了龙翔宫。
天色沉黑,远处山巅上乌云滚滚,一辆马车缓缓地走着。
未几,莹亮的雨滴唰唰唰从天而落,打在马车上。
“主子,”车夫沙哑的声音传入车内,“还要去吗?”
“去。”
雨幕愈发稠密,马车渐行渐远……
砾山,地处孟津西郊,是一座人迹罕至的荒山,即使是城郊的猎户和柴夫,也很少将这座山作为目标。
一条泥泞的小道,从山脚处一路蜿蜒向上,路面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石子,越往前走,马车颠簸得越厉害,最后终于在一个大水坑前停了下来。
车夫跳下马车,立于道旁:“主子,前面的路已经没法行车,您看——”
不等他把话说完,一只手掀开车帘,车中人已经轻轻跳下地。
车夫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前将其扶住:“主子,您——”
“不打紧。”那人摆摆手,转头朝前方崎岖的山道看了一眼,“前面的路,我自己走。”
“主子……”车夫一脸紧张,生怕那人有任何闪失,但又不敢深劝,只能跟在那人身后,一步步朝前走去。
当两人行至半山腰一座破草亭时,两人全身上下皆已被雨水湿透,车夫先恭恭敬敬地让那人在亭中歇息,然后自己出了山亭,蓦然发出一声长啸。
只是片刻之间,数名灰衣人自四面的山林中飞出,很快汇聚在山亭前,齐齐屈膝跪下。
原本坐在草亭中的那人站起身来,缓缓揭开头上的斗篷,不是萧云,却又是谁?
他一步步走到草亭前立定,淡淡眸光扫视所有人,继而沉声道:“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原来是什么人,心知肚明,本主之所以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留下尔等性命,便是要尔等听命于本主,誓死如归。”
“唯主子之命是从。”所有灰衣人齐声答道。
“好。”萧云点点头,“刃九,你且上前来。”
其中一名灰衣人身形一闪,已然出现在萧云面前,萧云将一封信柬递给他:“要你做的事,都在这封信里,看完了烧掉,按照命令行事。”
刃九低眉垂眼,应了声是,接过那封信柬退下。
萧云再次站起身来:“本主要在山上石屋中呆上数日,任何人不得近前。”
其余灰衣人躬身领命,继而消失无踪。
萧云一直站在草亭之中,直到密集的雨线渐渐变得稀疏,方才从草亭中走出,一步步登上山峰。
在峰顶上有一座小小的石屋,站在石屋前,可以将整座砾山的景象尽收眼底。
萧云沉默地站立着,眺望着远远近近层峦叠嶂的山峰,方觉得胸中的郁闷之气消散了不少。
“萧楚——”仰起头来,他忽然大吼了一声,“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且让你我二人放手一搏,看看到底谁才能笑到最后。”
明亮的阳光洒满整座孟津城,城东的演武场上,数十万炎军手持长戟,昂然而立,浩然之气直冲云霄。
上官烈一身金甲,高高立于正中方台之上,而方台最前方,炎国皇帝萧赞目光炯炯,唇角隐隐含着丝笑意。
“上官烈!”
“末将在!”上官烈踏前一步,屈膝跪倒。
萧赞盯着他的后背看了好一会儿,方才道:“朕特命你为西征军元帅,负责指挥一切战事。”
“末将定当不负皇上厚望。”
“好。”萧赞点点头,接着又转头看向站在旁边,始终一脸沉默的男子,“徐子村。”
“末将在。”徐子村也赶紧跪下。
“数年之前,你率领军队抵御西罗,接连数败之事,你可记得?”
徐子村面色一凛,赶紧道:“末将……至死不忘。”
“若依军法,你早已不在人世,但朕念在你全力御敌,率领部众苦苦周旋,终于等到援军的份上,免你一死,如今再次任命你为西征军副帅,希望你好自为之。”
“末将定当誓死效命。”徐子村言罢,又咬牙加上一句,“此战,若不能平定昊夜之乱,末将愿……战死沙场。”
“哦?”萧赞眼中这才有了一丝笑意,微微点头,继而命冯德将绶印授于二人,两人恭恭敬敬接过,这才起身站下一旁。
“三皇子萧楚!”冯德高喝一声。
萧楚一身戎装,迈着稳健的步伐,登上方台,在众目睽睽之下,屈膝跪在萧赞面前。
这一次,萧赞并没有急着宣旨,而是定定地看着萧楚,良久方道:“沙场如战场,比不得孟津城,稍有闪失,就有可能断送性命,你是否还愿意前往?”
“儿臣愿意。”萧楚不假思索地道,接着重重叩头,“此去西疆,无论结果如何,儿臣愿一肩承担……若儿臣真地战死沙场,马革裹尸,那就是儿臣的宿命。”
“好!”萧赞仰天大笑,“我萧氏男儿向来如此,顶天立地,言出如山,朕便授你监军一职,希望你可以西征凯旋。”
“儿臣领命!”
亲自拿过冯德手里捧着的印信交与萧楚,萧赞亲自将萧楚扶起,父子俩立于高台之上,久久对视。
“父皇。”萧楚后退一步,朝萧赞拱手,“儿臣先告辞了,请父皇静候,儿臣凯旋的消息。”
萧楚言罢,转身一步步朝方台下而去,将印信交与自己的亲兵,然后拉过匹战马,一跃而上,拔剑出鞘,指向天空,高声喝道:“出发!”
“三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士兵们纷纷举起长戟,高声喊道。
看着眼前这让人热血沸腾的场景,萧赞也不禁满怀感慨,魏丞相是时走到他身边,也忍不住感叹道:“三皇子,果然是人中之龙啊。”
数十万大军自孟津西城门出,浩浩荡荡直奔西疆,无数飞鸟惊起,没入远方天迹。
砾山。
峰顶石屋前,萧云仍然平静地站立着——这两日以来,他几乎化作了石像一般,站在那里始终一动不动。
一道灰影自山下遽速而来,在离萧云数十步远的地方便已停下,不敢再靠近一步。
“启禀主子……那人,已经率领大军出征。”
“哦?”萧云这才转过身,淡淡看了来人一眼,“你且上前来。”
那人应了声是,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复又再次跪下,将一根羽管递与萧云。
萧云接过羽管,从里面取出一卷帛纸,展开仔细一看,目光微凝,许久方道:“刃三呢?”
“启禀主上,刃三已经遵照计划,潜入大军之中。”
“好。”萧云唇边浮起一丝诡谲的笑,五指用力一攥,将帛纸连同羽管一起,攥得粉碎,转身走进了石屋。
元京。
卫府。
苏雪澜斜躺在桂花树下,手里握着一卷书册,慢慢翻动着,身侧放着一张小圆桌,桌上摆着精致的茶具,云枫正站在一旁,慢慢地沏着茶。
“你果然是悠闲自在啊。”英北川的声音突兀传来,“身为镇国大将军,不理国事,居然在这里偷偷地享受清静。”
苏雪澜坐起身来,放下书册:“如今元京宁定,四海升平,我这个镇国大将军,形同虚设,去与不去,有何分别?”
“非也。”英北川在她对面坐下,拿过一杯新沏的茶,眯缝着双眼仔细品尝,忍不住赞道,“雪里寒翠,果然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好茶。”
苏雪澜斜了他一眼:“难不成,你到我这里来,就是为了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