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妥?”龙华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为何欠妥?苏雪澜大胆犯上,不是一次两次,她身为北安摄政王,却做了什么天下盟主,这是什么意思?公然不将朕放在眼里吗?”
渠九卿沉默。
他虽然是皇帝的鹰犬,自然要服从皇帝的意志,却并不代表他是一个糊涂人。
这些年来,皇帝的所做所为,他也看在眼里,纵然心有不满,但嘴上自然不会说出来,如果皇帝要诛杀的是其他人,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是苏雪澜……首先是他根本无法诛杀苏雪澜,其次,如果真要他在两人中选择,他明显更倾向于苏雪澜。
龙华似乎看出了什么,随即寒声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和朕比起来,苏雪澜更适合做这北安之主?”
渠九卿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赶紧低下头:“微臣,微臣并无此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是要像其他人那样,倒向苏雪澜吗?”
“微臣不敢。”渠九卿咬牙,“若皇上下了决心,渠九卿必定遵旨,只是微臣心中还有一事——就是微臣的幼子,微臣,不想他再走微臣的老路。”
“这个没有问题。”龙华摆摆手,“朕答应你便是,不过你也要记住,必须诛除苏雪澜,并且不能留下丝毫痕迹,更不能让人疑心朕。”
龙华说完,微微弯下腰,一字一句地道:“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你懂的。”
说完最后一个字,龙华站起身来,扬长而去,渠九卿呆呆地跪在原地,只感觉一柄利刃捅进心中,鲜血横溢,他却麻木得没有任何感觉。
“宗正。”
过了许久,一只手从后方伸来,扶起渠九卿。
渠九卿定定神,这才注意到十余名手下均围在他身边,有的满脸疑惑,有的眸带忧虑。
“没事。”渠九卿摆摆手,命所有人退下,然后独自一人回到后堂,重重地关上了门扇,这才走到桌边,侧身坐进椅中,呆呆地看着桌上的烛火发呆。
杀苏雪澜?
渠九卿唇边不由浮起丝苦笑,继而哈哈狂笑起来,伸手将桌上的茶盏拂落于地。
“宗正。”门外再次响起疑惑的声音。
“我没事。”渠九卿声音清冷,“今夜无论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许进来。”
“……是。”
待房中再一次沉静下来,渠九卿脸上的表情才又变得冷然——杀苏雪澜?且不要说他能不能杀,杀不杀得了,一旦动手,无论苏雪澜死还是不死,他都得死。
杀不了苏雪澜,皇帝不会让他活着。
杀了苏雪澜,皇帝也同样不会让他活着。
他渠九卿多年来杀人无算,甘为皇帝爪牙,不曾想也会有一日,落得这般田地……
六月,于北安而言,却正是鲜花绚烂,阳光明丽之时。
元京东城门。
长长的街道上,一大早便挤满了无数的百姓,只为瞻仰北安摄政王的风采。
刚过辰时,隆重的乐声便已奏响,两驾金龙辇车缓缓自皇宫的方向而来,前面一辆辇车之中,端坐着身穿玄色龙袍的北安帝君龙华,而后面一辆辇车则是空的。
辇车两旁,数千名御林军手执长戟,阵容严谨而威武,长街两旁的百姓们吓得不敢作声,一个个皆低头看着地面,直到御林军远去,才有胆大的抬起头来。
御林军行至城门处方才停下,龙华在近侍王德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下辇车,走到城门处立定,抬头朝前方看去。
不多会儿,两匹马自城外奔来,离城门尚有数十步便已停下,一男一女翻身跳下马背,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恭迎摄政王!”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抑或是街边探头张望的百姓,这一刻尽皆跪地,无比恭敬地道。
对于眼前的形势,那男子显然有些意外,不由得挑了挑眉梢,而女子则要淡定得多,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请起。”
所有人又拜了一拜,方才起身,但却没有一人发出异声。
“摄政王。”龙华迈步迎出,“摄政王辛苦。”
“皇上辛苦。”苏雪澜看着龙华,脸上的表情始终淡然如水。
“朕早已命人在曜华殿上大摆御宴,为摄政王接风洗尘,摄政王,请。”
“皇上请,微臣随后便道。”
龙华闻言,又深深看了苏雪澜一眼,方才掩唇咳嗽一声:“朕近日有些不适,不便在此久留,那,就先行一步了。”
龙华说完转身登上辇车,辇车随即启动,朝着宫门的方向而去。
早有宫侍驾着另一辆辇车行至苏雪澜面前,苏雪澜却挥了挥手,示意宫侍退下,然后与身旁的男子一起,迈步朝皇宫的方向走去,其余人等跟随在后。
半个时辰后,长街上重又变得清冷,两旁的茶楼酒舍之中,关于苏雪澜的种种奇谈怪论却如柳絮般纷纷扬扬,甚嚣尘上。
而曜华宫中,大殿之中竖立起一个个高高的灯台,将整个大殿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数百名宫侍来往穿梭不停,摆放各种器具。
“皇上回宫!”
蓦然一声高喝传来,宫侍们赶紧纷纷闪避,不一会儿,皇帝龙华大步迈入殿中,径直走向正前方的九龙金椅,他方一坐下,典雅乐声大作,龙华理了理衣袍,目光炯炯地看着前方,又等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殿外传来一阵喧哗,却是文武群臣如众星拱月般环伺着苏雪澜,徐步而入。
见此情形,龙华浓黑的眉头不由一挑。
苏雪澜行至殿中,先向龙华行了个礼:“微臣参见皇上。”
“臣等参见皇上。”
“都入座吧。”龙华摆摆手,一脸沉静。
苏雪澜并没有急着入座,而是退到一旁长身而立,不多时,殿外再次响起声高喊:“太后娘娘驾到——”
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陈太后徐步入殿,先抬眸环视全场,目光继而落到苏雪澜身上,遂踏前两步,无比热情地道:“雪澜,你总算是回来了,这些日子,哀家和皇上可一直悬着心呢。”
“微臣惭愧。”苏雪澜躬身施礼,“娘娘请上座。”
陈太后笑了笑,这才从她身边走过,拾级而上,最后在龙华身旁的凤椅中坐定,两名宫女立即上前替她捋平衣袍,陈太后这才将双手置于膝上,沉声道:“既然都到齐了,那便,开席吧。”
众臣再次躬身施礼,然后各自落座。
“今夜之宴,专为替摄政王接风洗尘。”龙华言罢举起酒杯,向众臣示意。
众臣顿时醒悟过来,赶紧离座,相继向苏雪澜敬酒,口中说着恭维的话,苏雪澜来者不拒,一连喝了好几十杯,但脸色依然平静如常。
众臣敬酒完毕,龙华正准备说什么,旁边陈太后忽然开口道:“雪澜,你此次回来,当久居元京了吧?是不是也该考虑成亲了?”
闻听此言,众人均不由一凛——只因苏雪澜现在的身份实在太敏感,她是北安的大将军,又身兼北安摄政王之职,如今又成了天下盟主,可以说一言一行都会引起天下人的关注,要是真与卫子越成了亲,再身怀六甲……
一时之间,殿中众人的表情都有些怪异。
龙华心中也是暗暗窃喜——苏雪澜到底是个女子,是女子就会嫁人,嫁了人之后难免会要怀孕生子,到那时,他便可顺理成章地收回权柄。
但当此情下,龙华反而按捺住自己,只一脸兴味地看着苏雪澜,似是想知道她会如何应对。
“成亲之事,本王已经想过,何时天下太平,何时完婚。”
“啊?”所有人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
“眼下四国的局势刚刚稳定,但只恐再过不久,大战再起,中原四国终不得免,本王纵然成了亲,只怕还是免不了征战驰聘,所以本王思虑清楚,先平天下再顾私情。”
“……”
“雪澜果然是女中豪杰。”陈太后淡然一笑,举起手中酒杯,“当为我北安女子之楷模。”
“不敢。”苏雪澜也举起酒杯示意。
“既然摄政王现在无意于儿女私情,那便还是先欣赏歌舞吧。”陈太后言罢,轻轻地拍了拍手,两队宫娥踏着轻盈的步伐进了大殿,大臣们也说说笑笑地重新开始享用美味的酒菜,殿中的气氛顿时一缓。
一曲舞罢,龙华忽然站起身来,看向苏雪澜:“数月之前,朕亲往歧城,途中听说炎国的三皇子,不,现在已经是炎君了,是炎君得到了圣龙石,不知此事摄政王可知道?”
众臣突然闻得此言,不由一怔。
苏雪澜转头看了龙华一眼,微微颔首:“知道。”
龙华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朕还听说,那圣龙石是摄政王与炎君一同前往圣龙山中觅得的?”
“是。”
“朕还听说,”龙华双眼微微一眯,“圣龙石关乎国运,得圣龙石者,可得天下?”
大殿中突然安静下来,每个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是有此一说。”唯有苏雪澜,却始终淡然如常。
“既然如此,摄政王为何不将圣龙石送回北安,而是任其落入他国帝君之手?”
“送回北安?”苏雪澜唇边浮起一丝莫明的笑,“为何?”
“为,为何?”
“……”
眼瞅着殿上的气氛愈发微妙,旁边陈太后赶紧岔了进来:“雪澜远道归来,风尘仆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龙华顿时醒悟过来,也赶紧打住话头。
殿上明月一点点升高,空中的繁星愈发璀璨,众人已经略略有了几分醉意,有几名大臣起身告辞,龙华借着酒劲正要起身,陈太后却给他递了个眼色,龙华定定神,随即道:“赐摄政王下榻恒武殿。”
下榻恒武殿?
殿中还未散去的众臣们不由一惊,一颗心顿时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今夜之事,实在诡异之极,皇帝明明是要向摄政王发难,却被陈太后制止,而摄政王如今在北安的地位,可以说是已经威胁到了龙华的地位。
两虎相争的局面一触即发,也不知道后果会是如何。
有聪明者已然察觉,也有糊涂之人,还仍不明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