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声音,渠九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继而收回手来,转头朝后方看去,却见一个人正如闲庭信步般缓缓走来。
之前那名狱卒跌坐在地,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另一名狱卒忽然伸手拎着他的后襟,硬生生将他给拖走了。
“苏雪澜。”渠九卿抬头定定地看着这个女人,“你打算怎样?”
“我们谈谈?”
“谈?”渠九卿微微有些意外,他原本还以为,经过恒武殿之事,苏雪澜一定对他恨之入骨,必定会杀了他,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来见他。
“渠九卿,你父亲原是一名边城守军,多年前北安与炎军大战,你父亲战死沙场,而那时,你还在你母亲腹中,尚未出世,你出生之后,你母亲带着你返回外祖家中,寄人篱下,你受尽世人白眼,发誓要出人头地,孝敬寡母,所以你努力练武,希望可以考上武状元,最后你确实完成了这个理想,但是因为身世过于卑微,并未能入朝就职,而是被兵部安排到京卫府,成了一名小小的京卫。你不甘心屈居人下,时时刻刻都在努力,终于等到一个机会,协助当时的宗正擒获一名朝廷重犯,从众多京卫中脱颖而出,成为京卫长,从此以后步步高升,最后成为京卫府的头号人物。”
言至此处,苏雪澜停了下来,定睛看着渠九卿,却见他始终微阖双眸,一动不动。
“难道你,真地甘心从此以后,一辈子呆在这京狱之中吗?”
渠九卿终于睁开了双眼:“苏雪澜,你确实是个人物,难怪这天下男子无数,却罕有你的对手。”
“然后呢?”
“你想要我怎样?”
“从此以后,听命于我。”
渠九卿沉默,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的耐心有限。”苏雪澜淡淡地道,“或许你很自傲,不过你扪心自问,比裴天扬如何?”
“裴天扬?”渠九卿目光一闪,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动摇,继而道,“我可以为你效力,但有个条件。”
“什么?”
“赦免所有京卫。”
苏雪澜一怔,显然连她都没有想到,渠九卿竟然会提出这样的条件——看来对方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没有问题。”苏雪澜立即点头答应。
渠九卿这才彻底地放松下来:“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现在。”苏雪澜说完,挥手一掌劈落锁链。
渠九卿并未急着离去,而是看着苏雪澜,沉声道:“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聪明。”苏雪澜点点头,“我要撤换掉所有的京卫,你和你手下的那帮人,都要离开京卫府,从此以后由明转暗,成为一个特殊的组织,就叫——暗鹰,你是这个组织的首领,只听从我一人之令,对我的命令,必须绝对服从,知道了吗?”
“是。”渠九卿点头。
“你出狱之后,立即带着你的人,化妆成普通客商,前往剑州城,协助剑州城的守将韩通御敌,待我处理完所有事情,也会亲自前往。”
“遵命。”
交代清楚所有的一切,苏雪澜方才离开了京狱。
与此同时,在京狱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里,龙华瘫坐在稻草堆中,满脸呆痴,仿佛已经忘记了世间所有的一切。
“起来!”陈太后走到他身边,冷眉倒竖,一声断喝。
龙华抬起头来,满脸呆滞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为什么要起来?我为什么要起来?我已经不是皇帝了,我什么都不是了!”
“不!”陈太后一把拧住他的衣襟,满眸沉寒,“你是北安的皇帝,永远都是!无论沦落到什么样的地步,都不能失去自己的骄傲!”
“骄傲?我哪里还有什么骄傲?我哪还有什么骄傲?”龙华满脸神情颠狂,“朕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看着自己曾经不可一世的儿子变成如斯模样,陈太后眼中渐渐布满怨毒之色:“苏雪澜,是你,都是你,都是你,是你毁了我们母子所有的一切……”
天渐渐地亮了,一队英家军朝着京卫府的方向行来,最前面一人走到大门前,取出一面令牌递给守卫,守卫仔细验看一番,随即后退一步,打开了沉重的大门。
一名宫侍迈步进了大门,而随同前来的英家军却全部留在了门外。
一步步走过狭长而阴暗的甬道,王德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他方才行至京狱最底层。
当他走到甬道尽头,看见栅栏中的龙华母子时,心中不由一颤,随即曲膝跪倒:“太后,皇上,奴才来晚了……”
听到他的声音,陈太后蓦地转过头来,眼中顿时燃起狂喜之意,几步走到栅栏边,伸出双手,紧紧地攥住铁栅栏,双眸紧紧地盯着王德,嗓音嘶哑地道:“王德,是你吗?”
“是,是奴才。”
“你,你,你怎么来了?”陈太后满脸难以置信,“是不是有人诛杀了苏雪澜那个逆贼,要迎皇上出去?”
王德抬起头来,满眼悲哀地看了一眼陈太后,然后摇了摇头。
陈太后的目光顿时变得狰狞起来:“既然没有,那你来做什么?”
“奴才,奴才只是想给太后,给皇上磕个头。”
“磕头有什么用?”陈太后不由得有些歇斯底里,“哀家不要你磕头,王德,你去,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下毒也好,放火也罢,只要杀了苏雪澜那个逆贼,迎哀家和皇上脱难,哀家立即封你为九千岁,九千岁你知道吗?那可是仅只在皇上一人之下……”
看着几乎已经失去理智的陈太后,王德眼中缓缓浮起丝悲悯,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重重叩了个头,继而起身离去。
陈太后的咆哮之声渐渐变弱,最后再无声息。
……
恒武殿。
苏雪澜坐在书桌边,凝眉深思。
卫子越出现在她身后,低低地咳嗽了一声:“你在想什么呢?”
“也没想什么。”苏雪澜转头看他一眼,“都是些费心劳神的事,你现在不必多管。”
卫子越在她身边坐下,拿起她的手,轻轻握住:“是不是有什么事,超出了你的意料?”
“不是。”苏雪澜摇头,“我是在想司徒雄会从哪里着手,开始反击。”
“有答案了?”
“没有。”苏雪澜再次摇头,“经过前几次的失败,这一次司徒雄的计划肯定会更周全,调集的兵力也会更多,稍有不慎,咱们就会全盘皆输,甚至牵连无辜……不过呢,他计划得再周密,总有破绽,只要找到破绽,我们就能节省很多的力气,以最少的兵力击溃司徒雄。”
苏雪澜言罢,站起身来,在殿中慢慢地踱着步:“不过呢,像司徒雄这种人,最好是彻底灭杀,但凡容他有一口喘息之机,他必定可以再次搅起翻天的巨浪来。”
“灭杀?”卫子越眉头紧锁,很显然,他也觉得苏雪澜这个计划有些惊世骇俗。
“怎么?”苏雪澜看了他一眼,“你也觉得这事不可能?”
“不是不可能,而是很难,相当难。”卫子越仔细回想着和司徒雄的多次交手,眉宇之间的神色愈发凝重。
“确实很难。”苏雪澜点头,“此人谋划之周全,世所罕见,纵然是我,也找不到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不过——”
“不过什么?”卫子越目光一闪,从苏雪澜的表情,他已经窥知,她定然是有了一些想法。
果然,苏雪澜接下去便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不许你去。”不等她把话说完,卫子越已经不假思索地道。
“为何?”
“太危险。”
“危险?我们这一路走来,所遇到的危险还少吗?”
卫子越沉默了片刻,随即道:“就算去,也要等我伤势恢复,和你一起去。”
说完,他一把紧紧握住苏雪澜的手:“你我夫妻二人,自此以后同心同德,永不分离。”
“好吧。”见他如此执拗,苏雪澜点头,“那你先养好伤,然后我们一起去鬼门老巢,再前往剑州城,在此之前,我也有些事情要处理。”
“嗯。”卫子越这才点点头。
重新看着他躺下,苏雪澜这才站起身来,先叫来两名宫女,吩咐她们去御膳房准备膳食,然后独自一人朝着曜华殿走去。
英北川正在曜华殿外,领着几名御林军将领巡逻,远远看见苏雪澜走过来,随即迈步迎上来:“摄政王,您这是——”
“本王无事。”苏雪澜摆摆手,“想进大殿看看,你们只管自行其事。”
英北川点点头,领着所有人走向一旁,而苏雪澜则徐步踏上石阶,推开沉重的殿门,迈步进入殿中。
宽敞的大殿恢宏依旧,但却显得十分清冷,苏雪澜立于丹墀之下,静静地看着前方那把九龙金椅。
曾经,她也站在这里,对着龙霄和龙华三跪九叩,曾经她也以为,自己一生的职责,便是率领苏家军护卫北安,可是宣阳城那一战,当大片大片的苏家军在她眼前惨死,她的心便从此坠入了万丈冰渊。
尖锐的剧痛之后,剩下的只是冰凝的愤怒。
当锋利箭矢射穿她心脏的那一瞬间,她仰头看向天空,发下誓言,从此以后,她不再是苏家军的统帅,而只是苏雪澜。
苏雪澜,从此以后由着自己的性子,只为自己而活。
世间万万人,无论谁负她,都会付出代价。
无论谁伤她最爱之人,都会坠入无边地狱。
司徒雄如是。
龙华,陈太后,也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