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演练完毕,陆元豹方才回到苏雪澜面前,呈上令旗:“演练完毕。”
苏雪澜点点头,示意陆元豹退下,再一次走到令台前,朗声道:“数月以来,将士们驻守剑州城,与本盟主一同抵御外敌,万分辛苦,本将军下令,犒赏三军,凡剑州守军,每人均发放两月饷银,并准以回家探亲,以叙天伦之乐。”
众士兵先是一愣,然后齐声欢呼道:“盟主威武!盟主威武!”
其余将领却有些茫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却无人出言质疑,毕竟,苏雪澜在众人中的威望,已经上升至顶点,可以说一言既出,便有无数人相随。
操演完毕,苏雪澜让各军将领带着士兵们回营,自己则走进大帐之中,陆元豹随后跟了进来:“盟主,眼下剑州的局势虽然稳定,但让士兵们都回去探亲,是否不妥?”
“无碍。”苏雪澜摆手,“眼下剑州城中还有三万守军,都是剑州本地人,就算是回家探亲,也能在短时间内返回军营,不会误事。”
“好吧,那,属下告退。”
陆元豹才离去,上官烈却走了进来,目光深沉地看着苏雪澜。
“有事?”苏雪澜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是我有事。”上官烈摇头,“是你有事,你心中藏着大事,却没有告诉任何人。”
“既然没有同你说,那便是有不说的理由,将军请回,万事日后自见分晓。”
“如果你需要帮忙,上官烈随时效劳。”
“上官将军。”就在上官烈转身准备走出帐篷的瞬间,苏雪澜忽然站起身来,“如果你身边亲近之人中有人出卖你,你会怎样?”
上官烈蓦地转过头来,刹那之间仿佛明白了什么:“懂了。”
夜幕渐渐沉落,无数的士兵们从军营里涌出,奔向自己家中,忙着与妻儿老小团聚,共享天伦,却没有人知道,一张巨大的网已经悄然张开。
剑州城南营。
往日喧闹的营地中,此刻却是一片冷清,只有几个无家可归之人,拿着冷硬的馒头蹲在灶台边,不紧不慢地啃着。
“我说王大麻子,你不急着回家看老娘啊?”
一个满脸麻子的士兵哼了一声,撇撇嘴唇:“老娘有什么好看的,要看当然是要去看杏花楼的姑娘……喂,你踢我做什么?”
“就你这德性,还看杏花楼的姑娘,只怕是连门都进不去吧?”
“你他娘的放狗屁!”王大麻子顿时跳了起来,一张脸涨得血红,“老子要是去了,那老鸨得大老远地就贴上来。”
“你就能耐吧!”之前说话的士兵撇撇嘴,刚准备再挖苦几句,转头却见另一名士兵捧着个骰盅进来,当下顿时一乐:“我说郭二毛,倒是你小子会乐呵,来来来,大伙儿都来。”
当下五六个士兵凑在一起,捋起袖子吆三喝四,没一会儿,其中一名士兵的饷银便输了个精光。
王大麻子乐呵呵地收起面前的碎银子,瞅了那士兵一眼:“我说梅久啊梅久,你说你姓啥不好呢,偏姓梅,这不,现在倒霉了吧?”
梅久横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来,走向一旁。
另外一名士兵凑到王大麻子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大家都是过命的生死兄弟,他的银子来得也不容易,你还是还给人家吧。”
“还?”王大麻子立即不乐意了,“愿赌服输,做什么要还?”
那名士兵还想再劝,梅久却已经走了出去。
“喂。”一名士兵追到门边,拔高了声音想把梅久叫回来,但是梅久却已经去得远了。
从营门里出来,梅久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不由得想起自己久病卧床的老母亲——当兵五年了,虽然每个月都能领到足额的饷银,但还是不够使,这些年他想了不少法子,想要挣一笔钱,让老母亲过上好日子,但却始终难偿心愿。
走着走着,梅久忽然停了下来,转头朝街边一家店铺看了一眼,眼中继而浮起一丝迟疑,不过很快,这丝迟疑便消散了,内心深处的渴望让他迈开腿,朝着那家铺子走了过去。
来到铺子前,梅久愣了好一会儿,还是踏上石阶,推开了半掩的店门。
铺子里十分昏暗,窗户上蒙着厚厚的纸,让人瞧不清楚屋子里的情形,梅久的心不由得一沉,继而嗓音低哑地道:“有人吗?”
悄无声息间,一个黑影出现在他身后,并且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梅久霍地回头,只看见一张惨白的面具,当下吓了大跳,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既然你来到这里,我的规矩可明白了?”
“知道。”
黑影不再言语,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梅久:“拿去,到城里找个书坊印上一千份,分发给军中的士兵。”
“……好。”梅久犹豫许久才将纸接过来,转头往外走,等他出了铺子,方才徐徐吐出口气来。
他感觉自己刚刚就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后背上全是冷汗,被风一吹浑身发凉,同时忍不住低下头去,看向自己手中的纸,却见上面只写着十二个大字:
九月至,天下亡,盟军灭,鬼门兴。
梅久浑身一抖,手中的纸笺落地,恰好一阵风吹来,卷起那张纸飞向前方,梅久亡魂大冒,赶紧追出去,眼见着就要抓住那张纸,旁边一只胳膊伸过来,先他一步,稳稳攥住了纸笺。
梅久的脸色瞬间惨白,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那人看了一眼纸笺,再冷冷地扫视他一番,唇角浮起丝不屑:“这鬼门命主都是无能之辈么?竟然找你这样的人,岂能成事?”
“不要杀我……”海久的身子已经紧紧地蜷成一团,双手抱住自己的头,浑身瑟瑟发抖。
“给你个机会,拿着这张纸,去苏盟主那里自首,还有活命的机会,如若不然,哼!”
“自首?”梅久抬起头,眼中满是惶恐和惊惧,“我,我不,不,不……我还有老娘要养,我不去啊。”
“由不得你!”那人一伸手将梅久拧了起来,正要拖着他朝前走,一道和缓的声音忽然传来,“俞峰,你还是放过他吧,像他这样的人,只怕剑州城各个军营之中还有不少,你岂能抓得过来?”
梅久只觉后颈一松,整个人重新落回地面,他趴在地上,不停地喘着气,连头都不敢抬。
“好知为之。”
四个冰冷的字落下来,继而,四下里一片静寂,声息俱无。八壹中文網
过了好一会儿,梅久方才敢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朝四周看去,却只见周围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梅久从地上爬起来,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直到感觉自己的脑袋还稳稳当当地扛在肩膀上,方才轻轻吐出口气来,裹紧了外袍,急急匆匆地朝军营的方向而去。
及至到了军营外,梅久却不敢进,只在栅栏外徘徊,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张纸笺,却感觉自己仿佛是握着块烙铁,想要丢掉,却又不敢。
就在他探头探脑四处张望之际,一名士兵忽然从军营里走了出来,看见梅久,当下道:“梅久,你不是回家看老娘去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我……”梅久缩了缩脖子,心虚地道,“我有东西忘拿了。”
说完,梅久加快步子,从那名士兵身边穿过,进了辕门。
“真是个霉头霉脑的家伙,难怪总是输。”那士兵摇摇头,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等回到自己的帐篷,梅久掀开被子就钻进自己的铺位,没一会儿,王大麻子走了进来,瞧见梅久,立即走过来推了他一把:“你小子不是赌气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梅久哼哼了两声,没有动弹,王大麻搔了搔后脑勺,从怀中摸出一锭碎银子出来,放到梅久枕边:“其他的钱,我都买酒买肉了,还剩下这么一点,你爱要不要。”
王大麻子原本以为梅久会立即跳起来,对他千恩万谢,哪知道等了半晌,梅久竟然毫无动静,王大麻子大觉惊讶,随即伸手将梅久身上的被子给拽了下来,却见梅久整个身子蜷得像虾米似地,口中还发出“咯咯咯”的响声。
王大麻子吃了一惊,当下不由得怪叫起来:“郭二毛,朱三同,你们快来看看。”
听到他的喊声,几名士兵很快冲了进来,围在梅久身边,朱三同探手在梅久的额头上摸了一把,有些奇怪地道:“没发烧啊。”
郭二毛则是一脸见多识广的神情:“恐怕是羊癫疯发作了,赶紧找根木棍来。”
朱三同正准备走,梅久忽然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攥住了朱三同的手腕,沙哑着嗓音道:“我,我,我摊上事了。”
“摊上事?”三人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片刻之后王大麻子才疑惑地道,“你小子平时连个蚂蚁都不敢踩死,能摊上什么事?”
“对对对。”郭二毛也在一旁道,“到底是啥事,你且说来听听,有哥们儿帮你出主意,什么事不能搞定?”
梅久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双眼,然后从被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郭二毛,郭二毛拿起纸来,瞅了一眼,却没瞧明白是什么意思,当下便塞给王大麻子:“你瞧瞧这是个什么?”
王大麻子也不识字,拿过来瞅了一眼,撇撇嘴道:“这玩意儿,我他娘地也整不明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