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卫子越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屋中的,又是如何宿下的,只是当他醒来时,一缕淡淡的朝晖已经投入屋中,而怀中的人儿香梦沉酣,尚未醒来。
卫子越不敢擅动,一直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直到苏雪澜翻了个身,他方才轻轻抽出衣衫下榻,到得厅外,却见门前一人长身而立,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请问阁下是——?”卫子越行至对方身后,轻咳一声。
对方转过身来,敛袖施礼:“在下甄溪,见过卫公子。”
“甄溪?”卫子越仔细打量对方良久,“你就是在此间负责掌管一切事宜的甄先生?”
“正是在下。”
“甄先生之才情,果然非同一般。”
“哪里,能为贵伉俪效劳,甄某荣幸之至。”甄溪说完,顿了一顿,又道,“贵伉俪既已经莅临此处,甄某也算尽忠职守,待贵伉俪大婚毕,甄某便要告辞了。”
“大婚?”卫子越不由一怔。
“难道卫公子尚没有打算吗?”
“当然不是。”卫子越立即明白过来,赶紧道,“却不知,子越该做些什么。”
“卫公子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其他的事,在下都已经为卫公子打理好了。”
卫子越只觉得一颗心怦怦乱跳,尽管多年以前,娶苏雪澜便是他的夙愿,可是事到临头,他还是不免慌张。
甄溪看了他一眼,不由笑道:“卫公子这些年来,跟随苏盟主左右,想来定然也是百味杂陈吧?”
“甄先生何以有此言?”
“苏盟主可不是一般人,百万军中来去自如,谈笑间鼎定河山,想来天下间,无数人都会羡慕卫公子的福气呢,不过,在苏盟主身边,卫公子却是有些黯然了……”
卫子越瞬间哑口无言。
“不过男女之情这种事,向来不足以与外人道之。”甄溪哈哈一笑,“卫公子何等胸襟,想来也不会介怀。”
甄溪言罢,竟洒然而去,卫子越独坐原地,怔愕半晌,方苦笑一声,起身寻了壶酒,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前忽然光线一暗,却是苏雪澜一身红色罗裙,婷婷立于他的面前。
卫子越眼前顿时一亮:“澜儿……”
“我这样穿可好看?”
“好看。”卫子越连连点头,“你穿什么,都好看。”
苏雪澜嫣然一笑,又取来一套礼服,递与卫子越:“来,穿上。”
卫子越却感觉自己仿佛身在梦中,任由苏雪澜替自己穿戴齐整,又低头仔细瞧了许久,没等他回过神,苏雪澜已经拉起他的手,朝屋外走去。
“澜儿,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卫子越一脸茫然。
“来。”苏雪澜没有言语,只是轻轻拉起他的手,两人一同出了屋子,沿着屋子后面的小路,朝着谷顶的方向而去。
卫子越心中无比疑惑,但却没有多问,只用了半个时辰,两人到达山顶,却见山顶一棵高大的松树下,已然摆好了一张香案。
“你这是做什么?”
“成亲啊。”
“成亲?”
“对。”苏雪澜点头,“我答应过你的,天下大定之时,你我大婚,这成亲之事,原本应由父母作主,只是你我双亲皆已不在,所以,你我指天为媒,指地为誓,可好?”
“指天为媒,指地为誓?”卫子越不由一怔。
“是。”
“我愿意。”卫子越点头。
苏雪澜也不多言,在香案面前跪下,卫子越赶紧也走到她身旁跪了下来。
“一拜天地。”苏雪澜双手合十,满脸虔诚地道。
一双新人款款下拜。
“二拜日月。”
“夫妻交拜。”
“礼成。”
便在此时,一阵欢快的鼓声自下方传来。夹杂着无数人的欢呼,两人站起身来,转头往下看去,却见整个山谷之中飞起无数盏红色的孔明灯,在朗朗晴空中,显得格外地醒目。
“我们……”握着身旁女子的手,卫子越也不禁回想起当初所经历的一切——宣阳城破、元京再逢、刺杀炎皇、前往大邺、平定南域、剑州御敌、西征狼漠、鼎定中原,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像是一场梦。
曾几何时,生死关头,他也曾以为自己根本扛不下去,曾几何时,他也觉得,自己所付出的一切,未必能有结果,可是今日——
“澜儿……我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如此开怀过。”
“我也是。”苏雪澜坦然,“如今天下安定,我不再是什么盟主,不再是苏家的统帅,我只是你的妻子。”
这一夜,整个聆风谷陷入彻底的狂欢之中,每一个人都在纵情狂饮,直到月上中天。
布置一新的房舍之中,红烛高烧,两人默默相对。
“澜儿……”卫子越斟了一杯酒,递给苏雪澜,苏雪澜也取过一杯酒,递到卫子越唇边。
“喝了这杯酒,我们便是夫妻了。”
“嗯。”
双臂交错,各自衔着酒杯一饮而尽……
……
当卫子越再一次走出屋子时,清朗的阳光洒下来,映照出他他的眉眼。
“公子。”甄溪迈步近前,朝卫子越敛袖施礼,“恭喜公子。”
“甄先生这可是要走了么?”
“是。”甄溪并没有隐瞒,“甄溪也有自己的心愿。”
“那好。”卫子越躬身还礼,“甄先生请自便,将来若是有什么需要卫某效劳之处,只需遣人传话即可。”
甄溪闻听此言,倒真是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卫子越,似是欲言又止。
“甄先生,”卫子越眼中流露出一丝讶色,“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公子且请移步。”甄溪说完,迈步朝前走去,卫子越迈步跟随其后,两人行至一处山崖旁,甄溪方才停下,极目朝远处看了一眼,继而徐徐开口道,“实不瞒公子,甄某自幼习得秘术,善识天文地理,测算阴阳,知二十年后甄某的子嗣将有大难,届时还请贵伉俪出手相救,存我甄氏一族一丝血脉。”
“二十年后?”卫子越有些讶异,但随即收了异色,从怀中掏出一枚印信,递与甄溪,“这是在下军中无聊时信手所刻,内藏机巧,天下无人可仿,还请先生收下,权充信物。”
“如是甚好。”甄溪点点头,接过印信贴身收好,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圆盘递与卫子越,“此乃我甄氏一族祖传之宝物,说是唯有圣龙之心可鉴之,原本甄某也以为,这只是个传说,却不料有幸碰到公子,想来公子与苏盟主皆非等闲之辈,或能窥知一二。”
“如此珍贵的宝物,转赠在下,怕是不相宜吧?”
“所谓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这四海八荒盘放在甄某身边,却无半点用处,倒不如送给公子,将来或有大用,也未可知。”
卫子越点头,这才收了圆盘,却听甄溪又道:“既如此,在下告辞。”
卫子越尚自怔愣,甄溪忽然飞身而起,朝着山崖下方坠去,卫子越抢前一步,低头看时,却见山崖下云雾缭绕,早已不见了甄溪的影子。
“真是个异人。”
卫子越不由得感慨了一句,方才返身回到谷中,待进得新房,却见苏雪澜正趴在桌上浅睡,胳膊下压着一张纸笺,白晳面庞上还染着一丝墨痕。
他略感惊讶,近前轻轻抬起苏雪澜的胳膊,从下面抽出一方纸笺,却见其上写着十六个字:
十年生死,乾坤斗移。昔之孤女,今为帝皇。
卫子越轻声呢喃着,只觉满眼恍惚。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雪澜醒来,睁开眼眸,见卫子越拿着张纸站在桌边,兀自发愣,不由得道:“你怎么了?”
“你——”卫子越将手中的纸递给她,“你是不是也察觉到了什么?”
“啊?”苏雪澜却有些奇怪莫明其妙,“刚刚我一时兴起,运用师傅所授天命术推了一卦,知数十年后中域大地竟有女帝崛起,一时手痒,便写了这十六个字。”
“女帝?”卫子越眉头微皱,“你说女帝?”
“是啊。”苏雪澜点头,“女帝,很奇怪?”
卫子越双眉紧皱,他其实很想问,若中域真有女帝崛起,萧楚如何自处?大楚朝又将何去何从?但是他更明白,世间风云变幻,不会因任何人的逝去而改变,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而新的故事,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就会轰轰烈烈地登场……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