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将骸骨周围的白布细细抹平整了，又一层一层的包裹起来，动作轻柔，仿佛是阿娘睡着了，怕打搅了她。
这时一位老伯拨开了人群，神情慌张，慢慢朝鱼儿走了来，
鱼儿抬头看去，柔声道，“张伯，你来送我阿娘一程吧？”
张伯仿佛没有听到鱼儿说话，只是看着地上的那捧骸骨，慢慢跪在了一旁，伸出双手好似要轻轻抚过一般，张了张嘴喊道，“周姑娘！”
是的，在他眼里，躺在白布上的不是几架骸骨，是那个活生生的周姑娘。
那年她嫁来临云镇，是他站在大轿前，扶她下轿的，她撩开头饰上的流苏，笑的像个仙子，她说，“有劳了！”后来很多年，张伯的心里，都是那个最初的周姑娘。
“鱼儿，那二里路外的桃园，你阿娘历来喜欢，送她去那里可好？”张伯顿了顿，抬头问道。
鱼儿点了点头，将包裹好的搂在胸口，缓缓走出了院子。
张伯走在旁侧，张安生带着侍卫走在身后，步调不急也不慢。
这李家对阿娘来说，绝对不是个风水宝地了，呆腻了，也看厌了。
这处桃园显得清静美好，此时虽过了花期，可密密麻麻的桃树都是抽出了嫩芽子。
鱼儿在在那棵最大的桃树下，停了下来，将母亲的遗骸轻放在一处，双手在树下挖出了一个洞。
“阿娘，你喜欢桃花，以后便年年可见，就在你的身旁。”鱼儿说道，又将这遗骸放进了亲手挖出的洞里。将泥土又轻轻的覆盖上来，那么平坦，好似不曾掩埋过什么一样。
尔后退却了三步，这才跪下身来，深深的磕头。
一旁的张安生也跪了下来，一丝不苟的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又扶起了鱼儿，缓缓的出了桃林。
鱼儿回头见着跟在旁侧的张伯，看上去老了很多，那耳旁的头发又凌乱不堪了。
“张伯，辛苦你这么多年了，我今儿接你回锦绣城。”鱼儿柔声道。
“鱼儿呀，如今你成了贵家的娘子了，我高兴着呢，你阿娘心里也定是高兴呢！”张伯的眼里噙满了泪花，转身看过张安生，“好小子，我就不知道你不赖，鱼儿跟着你，我就放心了。”
“张伯！”张安生恭恭敬敬的朝着张伯行了大礼。
“你们走吧！”张伯突然说道，笑了笑朝两人挥了挥手。
“张伯，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城里吗？”鱼儿担心的问。
“我就在这儿守着你阿娘了，她在世时，我就是远远的看着，如今在这儿了，后半生我也就看着她，不去了，哪儿都不去了。”张伯脸上带着开心，难得眉眼间尽是笑意。
鱼儿红着眼眶，伸手理了理张伯乱了的头发。
“你们走吧！”张伯又道，像是解脱了一般，又朝着桃林的深处走去，那背影有丝鞠躬，又好似有丝雀跃。
那个终身未娶，孑然一身的孤独老人，直到这一刻才有了生的盼头。
他爱的那个女子，终其一生都不曾知晓这份爱意，直到死后多年，或许在春日桃花正好时，灵魂游离桃园，不小心回头，见着这个人。
鱼儿低头走着，心里也豁然开朗，母亲终有人守她、信她。
回到李家时，早已经没有看热闹的人了。世间人情自是如此，峥嵘时，人人来贺，落魄时，人人避之。
押着颜氏的下房里，两位侍卫守在门口。
“人还在里头吗？”鱼儿问道。
“回夫人，在里头，不曾踏出半步。”侍卫回道。
鱼儿点了点头，缓步进了李桃桃的闺房。
此时的李桃桃怔怔的坐在垫椅上，目光散涣，赵白院在一旁端着些吃的，看样子在嘱咐她吃些东西。
见鱼儿进来，才放下碗，微微行了行礼，“还请节哀！”
鱼儿欠了欠身，回道，“倒是难为你了。”
鱼儿又走去了李桃桃的跟前，“我今日能体会你心里的苦楚，也望你体谅我的心情。我母亲躺在塘里十几年，尸骨被生生啃食，换做是你，不见得做得比我好。”
鱼儿言毕，出了屋子。
颜氏已经被帮着压上了车，侍卫们已经整齐待发，准备出发回城。
鱼儿看着无门紧闭的书房，顿了顿，正要离开，突然房门打开了。
李治立在门口，容颜看上去多了几份沧桑，朝着鱼儿抬了抬手。
鱼儿见状，便走了去。
书房依旧是整齐有序，李治是个商人，却崇拜学识，尽管只认得一些字，可书房里的书籍却有不少，虽然不能理解书中的深意，可依旧时常翻阅。
他的书房从不让下人进去，总是自己细心打理。记得六岁那年，她调皮的进了书房，还翻坏了一本书，李治急得要打人，可扬起的巴掌终究没有落下。
此时，李治又坐在椅子上，左右望了望，又看了看鱼儿，仿佛书房是陌生的，眼前的女儿也是陌生的。
半响，李治哑着嗓子，声音也极低沉，“鱼儿，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我一心只在乎李家的门楣，只顾把全颜面。”
“李老爷，那李家日后的门楣，也全靠你去顾着了。”鱼儿微微行礼，转身要出了书房。
“鱼儿，你等一下！”李治突然说道。
鱼儿转过身，微微偏了偏脑袋，望着李治。
“鱼儿，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你的确不是我亲生的孩子。”李治开口道。
鱼儿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
“那年，我出趟远门回来时，你母亲就抱着才出世不久的你，说是捡来的，不忍心就放在身边养了。”李治说完背过身去，望着墙上的画卷，好像在回忆着。
“我信呀，想着我李家刚好还没有子嗣，多养个孩子也是好事。直到你娘突然消失，直到颜氏说出你娘是跟人跑了，而你必定是你娘与外男私生下的，我才恼了你，恼了你娘。”李治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又转过身来，认真的看了几眼鱼儿，“如今看来，也不枉你娘养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