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被连人带钱袋丢出了房门,守在外面的护卫吓了一跳,就看到那个今天才被领回来的小姑娘光脚站在门口,钱袋子掉在她的脚边她也不去捡,房门被狠狠地关上,她就笔直的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滚——”里面传来了一声呵斥,守卫都不敢动了。
山中的夜带着独有的凉意,守卫已经换班了,男孩却依旧站在那里。房间的灯早就已经熄了,有守卫看不下去,道:“是不是惹小姐生气了?罢了,你先去歇一歇,小姐的脾气一直都很古怪,等她起了咱们告诉你。”
守卫是好心,可是男孩一动不动,继续站在门口。
守卫也不管他了,任由他这样站着。
漫漫长夜,站岗的守卫已经开始打盹儿,原本挺拔的站姿也慢慢地变成靠站的姿势,不知道什么时候,紧闭的房门缓缓打开了,没有一个守卫发现。
景姣的衣裳穿的整整齐齐,根本没有睡下。男孩穿着那身中衣站到了现在,从开门的那一刻起,就目不转睛的看着月色下的女人。
“如果跟着我,要吃很多苦。”
竹均重重一点头。
“要你做什么,你都做?”
接着是比刚才更认真地点头。
景姣在他的犹豫中无声轻笑,缓缓抬起手伸向他,竹均已经快要僵掉的手指颤了颤,最终还是缓缓抬起放了过去,景姣五指收拢,将他雪疙瘩一般的手握在了手中……
景姣看着他的目光复杂而深邃:“从今天起,你跟我姓景,名竹均,竹子的竹,均匀的均。”
“景竹均,就是你的名字。”
……
寺庙的生活本就清苦,但因如今是讲经之时,就算是斋菜也是花了些心思的。况且之前景姣差点在寺院出事,景滕打点之后,福云寺简直将景姣看做了贵客,一大早就送来了清粥小菜。
“这熬粥的水是山上的泉水,熬出来的粥十分清甜,酱菜是我们五师兄亲自腌制的,即便没有油水也清脆可口,姑娘请用!”小和尚对自家的饭食似乎十分的有信心,景姣道了谢,让小和尚出去了。
“吃吧。”景姣率先尝了一口粥,眼神一偏望向竹均,竹均也不紧不慢的尝了一口,咂吧咂吧两下,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姑娘做的更好吃。”
他大概也被那天晚上的元宝饺子给喂刁嘴了。然而,比起只吃过元宝饺子就念念不忘的竹均,景姣显然有更多的美食经验,一碗粥喝了三口,实在是喝不下去了,转战所谓的五师兄亲自腌制的酱菜,结果只坚持了一筷子。
两人份的粥和酱菜全都被推到了竹均的面前,景姣起身去开窗户:“要么吃了,要么倒了。”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往后人前你还是装哑巴的好,人后就不要姑娘长姑娘短的,叫我……阿澜吧,是我的小名。”
竹均喃喃的念了一声“阿澜”,点点头,呼哧呼哧的把东西全给吃了下去,差点没噎到。吃完之后他飞快地收拾了碗筷,回来的时候,景姣已经不在房间里了,竹均下意识的去看那些守在院子里的护卫——如果他们还没有走,景姣应该也没有离开。
他的眼神松懈了片刻,旋即开始在寺庙里寻找她。今天的天气不错,竹均顺着景色最好的一条小道,顺利的找到了寺庙的后山位置,因为福云寺有自己的田地耕种,所以每天早上就会有和尚过来打理菜地。
彼时,景姣穿着淡粉色的袄裙立在菜园子的门口,目光漫无目的的在院子里逡巡,竹均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无声的站在了景姣身边。
岂料刚刚站定,景姣就开口了:“我以前也想,等到老了,就买一块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辈子也许就这么过去了。也挺好的。”
竹均默不作声的站在她身边,似乎是在思考她这句话。然后又听到她说:“不过这个愿望可能要再推迟了。”
竹均看着她的侧脸,这张脸生的很漂亮,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美。他轻声唤她:“阿澜。”
听到这个名字,景姣笑了:“竹均,你记不记得昨天答应过我什么?”她转过头,主动地提示了他:“你说你跟着我,什么都愿意做。”
竹均的眼神沉了下来,他认真地看着景姣,复述道:“是,什么都可以做。”
景姣笑意不减,缓缓抬起手模他的头:“为什么呢?”
为什么?为什么要跟着我,过着下一步不知道要做什么的生活,为什么不拿着那些钱去另一个地方生活?一个男孩子,只要敢吃苦,愿意吃苦,做工也好,念书也好,但凡一颗心还留着火热的血,就无绝人之路,为什么要那么坚定的留下来?
竹均是个有心思的孩子,景姣原本以为会听到不一样的答案。可是他抿着唇想了好久好久,还是给了那句同样的话:“我想留下来,我什么都可以做。”
景姣与他对视许久,忽然笑出声来,转过头望向菜园的风景,“给我摘点野菜来。”
竹均以为听错了,没反应过来,景姣复述了一遍,他立马撸起袖子去院中求取野菜。远处有个小和尚看了,过来客气道:“小施主,如果您需要这些野菜,厨房还有很多,施主直接去拿一些便是。”想必他也是瞧着景姣和竹均衣着光鲜,不应被泥土沾染。
景姣看也没看他,继续道:“这里的长得好,我要的不多,直接采就好,多谢小师傅。”
小和尚向她施了一礼,默默走开了。
“山中讲究一个就地取材,倘若你一个人流落山中,就得想办法救活自己,即便野菜也分时节和种类,院子里的菜,你认得多少种?”景姣抱着手臂考问竹均。
竹均看了一眼,都答上来了,非但如此,山中会有什么食材可以吃,有哪些调料原本就可以自己摘取,他竟然十分清楚,一看便知道曾经在山中流浪过,否则不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说完这些,竹均认真的看了景姣一眼,发现她是笑着的,才松了一口气。
景姣丢给他一袋银子:“寺庙中讲究清淡饮食,少油少味,你带着这些钱去山下买调味,记住,只买调味。”
竹均的行动力很强,先是把摘好的野菜搬回去了,紧接着就下了山。
福云寺山下有一个不大的集市,竹均一去一回都没用多少时间,只是看着他瘦瘦小小一个人,提了半人高的大包裹回来,到最后累的连路都走不动,景姣难免皱眉:“不是说了东西多就租一辆马车么。”八壹中文網
接过那大包袱,可真是重,竹均把钱袋子还给了景姣,景姣没有接过,淡淡道:“留在你身上吧,指不定还要再添点什么。”
竹均闻言,默默地把钱袋子收好,然后在一边想要看景姣要做什么。
景姣处理起调味料:“背过身去。”见竹均不为所动,又重复了一遍:“面向墙站好。”
竹均这才反应过来,听话的背过身。
景姣的手法很是麻利,明明一双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白嫩漂亮,但是拿刀切菜十分的麻利。葱姜蒜末,花椒辣椒,随着最后一道烧开的油水浇下去,兹拉一声,香气四溢!
竹均虽然看不到,但是注意力全在身后,鼻子也时不时的嗅一嗅,那香味让他不由自主的砸吧了一下嘴。过了油的酱料浇在了用白水煮的野菜身上,经过摆盘,明明只是一道无比寻常甚至毫不起眼的野菜,也变得色香味俱全!
“能吃辣吗?”
话是问的竹均,竹均回过身,重重一点头,期待的看着那盘野菜。
景姣轻笑一声:“尝尝。”
竹均下意识的就要伸手去拿,结果备一双筷子给死死的夹住,他怯怯的迎上无声的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手尴尬的收了回去。景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往后的规矩,你也该好好学一学才对。”她抬了抬下巴,竹均顺着她的指示,默默地拿起面前的筷子,在桌面上顿齐了,这才去夹菜。
凉拌野菜味道较重,竹均吃下第一口,怔了一怔,然后才加快频率嚼烂咽下,继而去夹第二筷,这味道与其说是重,不如说是极钻味蕾,好像让舌尖上的每一个味蕾都被刺激,每一部分都有自己独属的感应,酱料重油,但被野菜汁的清新给中和掉,口感极佳。竹均胃口大开,一口接一口。
才刚刚吃了一半,盘子就被拿走了。他举着筷子意犹未尽的看着景姣,后者睨他一眼:“停不下来了?”
竹均脸色一红,默默地放下筷子,喃喃道:“对不起。”
景姣跳过这个话题,放下手里的盘子,另行发问:“仔细想一想,这道菜里面有多少道调味料。想清楚了告诉我。”
竹均愣住了。景姣单手支颌,指了指桌上还剩的调味:“品出一味,拿过来放到我面前,要是错了……”她的食指轻轻地在桌面上叩响:“就得受罚……”
最后的最后,因为被罚绕寺庙跑十圈,到寺庙的厨房帮忙洗碗,回到房间的时候,竹均累的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景姣已经沐浴更衣了,她斜躺在床榻上,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轻轻按压着太阳穴,听到动静,眼皮轻轻掀起:“拆房子啊?”
竹均赶紧站好,拍了拍身上:“我都做完了。”
的确是做完了,累的呼哧带喘的。
景姣翻了个身平躺:“现在尝的出来了吗?”
竹均的眼神里全是无力,他能尝出来的都尝了,可是总是错的。
良久,房间里似乎有人轻叹一声:“罢了,睡吧……”
一边摆了一张小榻,是用来打坐的,现在上面已经铺好了棉褥子,竹均累的精疲力尽,还是遵循景姣的嘱咐,打水把自己擦了擦,换了中衣,这才慢吞吞的爬上床躺下。
“竹均。”安静的房间里,景姣忽然叫他,“现在你要想拿着钱离开,我的话依旧是生效的。”
又是一片沉默。
在景姣快要睡着的时候,一个稚嫩低沉的声音响起:“我一定会尝出来的。”
灯火熄灭,暗夜里,景姣的唇角勾起一个无声的笑。
既然是这样,那……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