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景姣,竹均是下了大的决心,他从前就不曾懒惰的赖过床,每天都起的很早。然而第二天醒过来,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桌边喝茶的景姣,他还是吓了一跳。
景姣捧着一只茶杯,声线冷清:“睡得很香嘛。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
竹均整个人都激醒了,他飞快的穿衣起床,把自己睡得小榻拖到帘子后面遮住,当着景姣的面给自己梳了花苞发髻,手忙脚乱的系衣袋,竭尽全力的用最快的速度站在了景姣面前,无限懊恼道:“对不起阿澜,我明日一定早起。”
景姣放下茶杯,抬眼看他:“明日?”顿了顿,“我纠正一下,是从明日起,往后的每一日,我起来的时候,需得看到你已经漱口梳洗完毕,绕着院子跑完十圈。”
竹均低下头:“明白了。”
“漱口。”
竹均这才想起来自己忙着摸了一把脸,还没漱口。景姣这里的漱口水,是雅味轩的薄荷味道的水,漱口之后整个嘴巴都是清凉的感觉,十分的舒服。
“往后早晚都要漱口,你这个年纪要忌口,若是将牙齿吃坏了,你吃坏一颗我就亲自拔一颗!”
竹均听着这些条规,第一次明白了景姣所谓的——很多事情要做是什么意思,可他并无不耐烦的神色,景姣说话的时候,他无比认真的记,唇瓣还会无意识的跟着她的话默念加深记忆。其认真程度,根本不需要景姣反过来再考。
洗漱完毕,景姣让人把早膳送到房间里来,最后来送早饭的不是丫头,而是景滕。
景姣有些意外,向景滕行礼,竹均有样学样,规矩倒是做的十足。
“父亲怎么来了。”
景滕打头就问:“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景姣垂眸:“好些了。”
景滕叹气:“早就让你不要这般奔波,既然刚刚好,今日就在家好好休息。”他毕竟事务繁忙,没能在这里坐很久,交代嘱咐了几句,看着景姣吃掉了小半碗粥,这才起身离去。
按照往常这个时候,两房人都要忙着看守自己孩子读书。在府里人眼里,全府最清闲的就是大小姐了。
然而,全府最清闲的大小姐在吃完早饭之后就不在府里了,一身利落的男装,俊俏的扮相,走过的姑娘都要回过头多看两眼,竹均也扮回了男孩子的模样,看起来比景姣还要俊俏。
出门的时候,景姣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条半旧的绷带缠了他半张脸:“你这样出门太张扬,深怕城南的人逛不到我们这里是吧。”
竹均一向没有利用自己相貌来获取什么的习惯,景姣让他带遮住脸他也遮了,毫不迟疑。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终于意识到,她从一开始就是嫉妒男子扮相他胜过她,她这个人,臭美起来会变得非常的可怕……
今天,她要做第二件事,去万福楼。
阳城位于一个特殊的枢纽位置,往来八方之人各不相同,都是过境此地做做生意,亦或是闻名而来游山玩水的。不得不承认,阳城很大,也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不同的街道活着不一样的人。
景姣用一种闲逛的架势带着竹均出府。街上人很多,竹均紧紧地跟着景姣,深怕走丢了。她醒来之后就没去过万福楼,只能一边走一边让竹均去问,七拐八拐的,离府邸已经有些距离。
不远处,一家开在街道角落的茶棚今日宾客爆棚,还频频爆出吆喝声,热闹声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景姣皱皱眉头,本能的拉着竹均往另一个方向走……
“……这是看不起我李某人么!呵,我李某人还真没有不知道的事情!区区一个孟阑,还真难不住我!”最后一个字尾音落下,说书人手中的扇子啪的一声合上,周围的人顿时鼓掌,吆喝声四起,似乎十分的期待。
景姣的忽然驻足,结果就是竹均一脑袋撞上她,差点跌倒在地上,他捂着痛痛的鼻子,扯了扯景姣的袖子,发现她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
他个子还小,看不到被众星拱月般围住的说书人,只能听到那抑扬顿挫的说书声从人群中传了过来——
“话说在五十年前,谁提起御厨沈筠,就不得不提他的小徒弟,人称鬼才的孟姓阑君。有书上记载,孟阑是个少年郎,生的唇红齿白,相貌极佳,倾国倾城见了也要黯然失色。”
“孟阑此人,天生带邪,凡事都因着骨子里的几分邪性,有些离经叛道,这个——就要从孟阑与有‘龙抄圣手’的张家弟子一战开始说起……”
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直接打断了说书人的进程,也搅乱了精彩的晴姐,围观众人不满的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被绷带包的只剩两只眼睛的中年男人见鬼一般的看着一个衣着鲜丽的清丽少年,连滚带爬的冲进了人群,一把捂住了说书人的嘴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说书人也蒙了,扒开嘴巴上的手:“姐夫,你怎么来了!”
绷带男几欲崩溃,压低了声音低吼:“就是她,就是她……景家……”
寥寥几字,说书人就懂了,可是已经晚了。
景姣换上了和煦的笑容,破开人群走了进来,大概是说书人两兄弟都像是见到了鬼,围观群众也莫名的畏惧起这个少年。
景姣走到了最前面,就着一张板凳坐下来:“说的不错,干嘛不说了。”刚才她可能还没认出来,但是这会儿已经听出来了,目光一偏望向绷带男:“故事呢?不是说择日再讲么。”
世上的事情还真凑巧,这个绷带男,就是景姣当天痛揍的那一个,后来偷偷认识了一下对方,是景家的姑娘,一连半个月没敢出摊。
景姣也没想到两次听到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两次的人还是一家人。她笑了,笑容渗人。
周围的人就这样看着她从袖子中摸出了满满一只钱袋子,轻轻地放在了桌上,“两位的故事,说的真是格外的动听,不过话说回来,先生好像还欠我一个故事,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请两位去府上,慢慢说给我听。”
两个说书人一听,险些跪了下来。
“且慢。”
不等景姣将人带走,一个穿着练装的白衣人拦住了。两个说书人一看到那练装男子,就像是看到救星一样,“大侠,大侠救命啊!”
白衣练装的男子生的十分凶悍,对景姣道:“这位……公子,我家公子已经出了高价请这两位师傅在此说书,公子横插一脚,只怕不妥吧。”
“你家公子?”景姣微微挑眉:“你家公子的排场挺大啊。”
竹均皱了皱眉头,这个人从容不迫,讲话中气十足,手里有长剑,看起来来头就不一般,而且他刚才的语气,分明是看穿了景姣的女儿身份。
一把折扇轻轻地抵开了围观人群,玉骨折扇,坠着墨玉扇坠子,与那说书人手里的廉价货有着云泥之别。
“这位小兄弟也喜欢听书?”
从人群中越出一个墨蓝锦袍的男子,衣冠博带,行走间,云纹锦靴踩出的步履稳健,玉冠束发,丰神俊朗。距他几步之外的街角,停着一辆马车,似乎是停了很久的样子。
练装男子皱眉道:“公子,您……”
男子微微抬手制止,望向景姣,目光忽的一紧,似乎是在打量她的脸。
景姣对这个眼神并不喜欢,但是她显然更不想在这浪费时间,若有深意的瞟了两个说书人一眼,冷笑道:“既然已经被人定下了,这一次就算了。”说吧,起身离开。竹均反应过来,立马跟上。
眼看着景姣走远了,两个说书人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对着蓝衣公子又叩又拜,男人看着这两人的夸张反应,轻笑一声,摇摇头。
“阿澜,我们为什么走了?”
景姣的脸色有点臭:“不是说了,今天出来有事情要做么……”
万福楼的位置地段极好,所以往来的客人很多,酒楼每天都客似云来,加上万福楼这些年追求昂贵的食材,每一道菜都极具噱头,是金主大户富贵人家宴请客人首选之地,非常长脸,即便只是站在门口,看着那颇有来头的牌匾,都会觉得大气凛然。
“万福楼……”景姣仰起头看着悬于高处的牌匾。前任御膳总管官也是出自薛家,从陶青之后,薛家沿袭至今已经出任了第二位御膳总管,深的皇上喜爱,这块牌匾据说也是机缘巧合下获赐的,景滕十分的看重。
万福楼的派头大,所以不像别的酒家那样有小二在门口拉客,景姣在门口看了一阵子,准备进去。哪晓得还没跨进大门,一个小二就一脸堆笑的冲出来了:“大小姐来了!小的见过大小姐。”
景姣:“准备一个雅间。”
“哎哟,真是对不住啊大小姐!”小二一拍脑门儿,满是遗憾:“咱们这时候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雅间都是要提前一天预定的,您来的突然……咱们楼下还有一张空桌子,大小姐您是不是……”
景姣这才正眼看了眼前的小二。即便满脸堆笑,也藏不住那虚伪笑容之后的小人得志和洋洋得意。
所以,现在是随便来个阿猫阿狗都能给她使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