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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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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景姣出奇的有耐性,第三次开口。

竹均退到了离景姣两步的位置,双手背到身后,低着头遮住了她望向他的脖子的视线。一直以来,他都很听景姣的话,这是他第一次在景姣面前表现的执拗而坚定。

“我说,过来。”第四遍。

竹均依旧站着不动。因为勒着喉结,加上景姣的出现让他吓了一跳,脸色都不对了,一双手紧张的不知道该放到什么地方,眼神里泛着心虚,根本不敢看景姣的目光,在这样的激动之下,呼吸越来越急促。

景姣放下手,目光低垂:“要么过来,要么明天一早就给我滚。”

竹均倏地望向她,这个反应好像一早就在景姣的猜测中,她再一次耐心的伸出手来,重复第五遍:“过来。”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就在不久之前,同样的沁凉月色下,他也是这样站在门外,看着缓缓将门打开的女人对着他伸出手。

她的手依旧是暖的,平日里看起来总是冷清乖戾的性子,却有一双好看温暖的手。

此刻,这双漂亮的手解开了他缠在手臂上和脖子上的绷带,也不知道哪里攒着一股劲儿,扬手一扔就扔到老远的地方。

竹均的喉结的确已经比之前明显了不少,胳膊也结实了,但是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他居然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掩饰自己,景姣狠狠地丢开那些绷带的时候,心中只觉得哭笑不得。

解放的竹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像终于活过来了。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景姣,更加心虚,也更加不安。

相比之下,景姣眼中的情绪就要简单的多了。她就像是完全不在意竹均这样对待自己,连提都不提,瞥了一眼呆呆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道:“还愣着干什么?”下巴抬了抬,示意他看篮子里的调料:“不是要温习吗,都温习完了?”

竹均如梦初醒,怔了一怔。的确,景姣出现之前,他正在温习白天的东西,温习那些味道。他想要尽早学会所有的东西,让景姣对他刮目相看。可是她忽然的出现,完全的打乱了他的阵脚。

“继续。”景姣一点没有要回去休息的意思,抱着手臂,叠着二郎腿,守着一盏明亮的灯陪在他身边。

竹均的确要继续,按照他定给自己的计划,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是一看到坐在这里的景姣,他就蹙起眉头:“阿澜,你……”

“你最近是不是不大听得懂人话?”景姣的声调多了几分冷清的勒令:“继续。”

比起固执,她不输任何人。

竹均沉默了一会儿,垂下眼去,因为隔得近,景姣还听到他那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他放下手头的东西,起身离开。不多时,他带着泡好的花茶和一件很薄的外披回来了,认真的给景姣倒了茶,又把外披给她披上,这才坐回到她身边的石凳上,继续温习白天的功课。

花茶宁神息,薄纱驱虫蚁。

景姣无声的勾勾唇角,目光一转望向竹均。他已经重新开始进入状态,皱着个小眉头一点点的舔尝味道,闭着眼似是在努力的记忆。安静的夜色下,景姣微微垂下眼,把灯笼的烛心挑了挑,忽的,灯火又明亮了一些。

直到现在,景姣才发现,原来人心可以这么简单就看透,所以那个时候,她的那些愚蠢又可笑的行为,他应该一早就看透了。可是她还天真单纯的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

景姣:“竹均。”

认真温习的少年停下动作:“在。”

“如果明天我起来的时候,你已经起来了,也做了早课,我就满足你一个愿望。”

竹均的目光一颤,有些复杂的看着景姣。景姣并没有看他,而是笑着拨弄灯芯,强调:“什么愿望都可以,只要你说了,我就一定能办到。”

被绞过的胳膊开始发热发胀,喉咙好像又开始呼吸困难了,竹均飞快的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调料,声音低的不像他:“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景姣有片刻的晃神——

这样的场景,其实格外的熟悉。

那年初冬,是她跟着沈筠的第一个冬天。从洛城到裕城,她的个子小,跟不上沈筠的脚步,但是很有骨气的拒绝他的每一次帮忙,不需要他背,也不需要他抱,她鼓着腮帮子,被沈筠用衣裳裹成了一只小肉球,倔强的跟着他一路前行,最后,是在沈筠的一个好友家落脚。

那时候她晚上偶尔还会做噩梦,梦醒了并不像别的小孩子那样大哭大闹,而是一个人瑟缩着抱在一起,被沈筠发现之后,她就睡在了沈筠的房间里,她睡他的床,他睡在一边临时搭建的榻上。已经侵染了寒意的凉风几乎让她整个人缩在一起,躺在床上的她仔细的听着沈筠的呼吸从不规律变得规律,小心翼翼的起身,悄悄的跑到沈筠临时设置的书房,小小的个子,要踮着脚才能拿到沈筠看过的书和他的手记。

好不容易拿下,她点燃一盏非常暗的烛灯,不敢坐书桌,怕影子投到窗户上,就只能跑到外面的角落里,用微弱的烛光看书。

其实沈筠夸过她聪明。她会在一大堆冗杂的文字中找到最重要的部分记下来,学东西很快,且会活学活用,可是这也造成了她的一大弱项——背书。为什么要一字不漏的背下来呢?!明白意思,懂得道理,真的要一字不漏的吃他人的口水么?!

她心中不服,却在看到沈筠无奈摇头的时候,心中一颤。大概是沈筠太温柔了,才让她忽视掉自己是被捡回来的,毫无关系的野丫头。

风怎么吹她也不觉得冷,唯一不便的地方,就是要一直分心照顾烛火。试了好几个位置想要背风,免得烛火被熄灭,转着转着,面前忽然多了一双靴子。那双靴子对她来说,大概是再熟悉不过的样式了。在那个尸横遍野的郊外,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奄奄一息的倒在树林里的时候,眼前出现的,也是这种款式的靴子。

她吓得六神无主,手里的烛火顺着靴子往上看,就瞧见了夜色中的沈筠正蹙着眉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他穿着中衣,将外袍扯下轻轻地盖在她身上,触及到她的目光时,沈筠松开了眉头,换上了一个浅笑,蹲下身看着她,没有责备,他只是说:“缩在这里,看得清么。”

然后,她就被带到书房了。书房是友人临时辟出来给他用的,他们要在这里呆半年左右的时间。虽然准备的仓促,但是沈筠很会整理,那些随身带着的书和笔记,都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书架上。

“睡不着想看书就过来大大方方的看。”竹均给她点了最亮的灯火,又拿了她喜欢的糕点和茶水,打量了她一眼,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勒令她回房重新穿成了个小肉球,她每一样都依言做到,最后跳上椅子坐好,一本正经的温习功课。

沈筠看着她的眼神终于带上了些无奈:“背不下就背不下,是谁斩钉截铁的跟我说,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要死记硬背,你这样已经很好了。”

安慰的话当然好听,可是她不是傻子。

自从跟着他之后,都是他偶尔有时间教她读书,可是她顽皮耍赖不认真,背书也不好好背,偶然一次,她听说过年之后他想送她去读书,可是又听说学堂里那些父子老头就喜欢考人背书,要一字不漏引经据典,背不出来都是又打又骂。

他一定是对她失去耐心了,所以不愿意惯着她了。

她攒这一口气,固执的继续背书。沈筠抱着手臂斜倚在门边盯着她看了好久。

“阿澜。”

她抬眼看他。

烛火中的沈筠,一双眸子仿佛淬了星火,抹黑的长发披散而下,与白色的中衣相互映衬,唇角翘起的弧度都暖暖的:“我们这里有个习俗,初冬吃饺子是要许愿的,今天吃饺子的时候,你今天有没有许愿?”

她茫然的摇头。

沈筠看着她的眼神一动,语气比刚才还要温柔耐心:“那,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她低下头,无意识的翻动着书页,低声道:“这都是骗人的。”

沈筠轻笑:“你向老天许愿,可是全天下的人都向老天许愿,他怎么忙得过来?这个愿望,你向我许,我不骗你。”

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的眼中多了几丝希冀:“向你许愿?什、什么愿望都可以吗?”如果是永远不要丢下我呢?就算我没办法一字不漏的背下所有的文章,就算我会做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就算我会犯错会贪玩,你都不会丢了我……

那时候沈筠的笑容,仿佛在烛火中被压成了一副水墨画,长长久久的留在她的脑海中,景姣轻轻闭眼,再睁开时,温暖的水墨画变成了眼前一脸忐忑又期待的少年。

月色依旧沁凉如水,暗处的草丛里,似乎已经有不眠的虫鸣声响起。

景姣的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嗯,什么愿望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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