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言是被鬼老六抓走的。
沈筠带着孟澜在外流浪十年之久,孟澜更是被人称作鬼才,回宫之后师徒二人深得隆宠,自然惹人嫉妒。孟澜是沈筠的门徒,沈筠成亲在即,御膳房要有新的人掌管,所以有人暗中联系了道上的人,要给孟澜一点教训,带走了巧言。
孟澜疯了一样,发动自己所有的关系去寻找巧言,可是道上的人很懂得转移目标藏匿自己,所以找到最后,她只收到了一封绑匪的书信——
想要赎回巧言,办法很简单,她自砍双手,永不为厨。
自砍双手,就算是她愿意,旁人也未必愿意。巧言只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子,根本犯不着她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什么都没说,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其实,她的一辈子有多长呢?如果沈筠不曾救过她,她的一辈子也就七年。如今她多活了二十年,每一天都是赚回来的,并不亏。
再过不久,沈筠与昭容终成眷属,成为夫妻,他们的师徒关系也会就此中止,原本她就想带着巧言在沈筠的婚礼之后离开,到一个没人认得地方,认真的把巧言养大。
如果说沈筠赐予了她前半生,那么后半生,她愿意全部依托给巧言。现在巧言被劫走了,不过是一双手而已,她哪里有赔上一辈子的说法呢?
锋利的刀刃被吊上房梁的时候,她居然很冷静的测量这样掉下来到底能不能一次性砍断两只手。可惜的是,她还没能完成前面的步骤,就被破门而入的沈筠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之后……
之后的事情她就不记得了。一碗药将她放倒,等她醒来的时候,所有人的脸色都是深沉的。
再后来,就是在鬼老六的老窝,那个充满血腥味的地方。
孟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去的,她以超出常人的五感得鬼才之名,可是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五感尽失,听不到周边的劝慰,触不到沈筠手心的温度,嗅不到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连眼前都变成了一团黑……
巧言死了,被鬼老六分尸,用他最擅长的烤制,做成了喂养野兽的美食……
昏迷醒来的孟澜就像是被抽空了魂魄一样,面色惨白的关在房间里,所有人都不敢和她说话,只有沈筠神色平静的递过一把刀给她:“我是你的师父,我养你二十年,你要我看着你砍掉这双手,我做不到,你对巧言是什么样的感情,那我对你,就要比那份感情更重二十倍。你要恨的只有我一个,我的命赔给巧言。”
她看着面前的匕首,缓缓伸手接过:“师父恩重如山,怎么能怪师父呢。杀人偿命,当然是谁杀的,谁来偿。”那么多年,她从来不曾好好的叫过他一声师父,沈筠看着她,眼中尽是无声的痛色。
那天之后,孟澜忽然就恢复了正常,不是巧言在的时候的正常,而是从前的那个模样,混迹在酒坊赌场,即便所有人都酩酊大醉,她还能勾着酒坛子踩着醉趴倒地上的人安稳的回房睡觉。她好像每天都在笑,可是熟知她的人都看得出,那笑容中,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冷漠和阴鸷。
鬼老六终于还是找到了,沈筠亲自出面,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把他交到了孟澜面前。去天牢之前,孟澜无声无息的沐浴更衣,换上了一件素白的衣裳,把沈筠给的那把匕首带在了身上,身边只带了一个人——国医圣手叶淳。
鬼老六逃亡了两个月,难得的还能精神焕发,他在道上混的久,大风大浪都见过,面对孟澜的时候,也只是冷笑,大言不惭的承认巧言那个小丫头的确是他亲手杀的。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刺激孟澜,他还刻意描述了一遍巧言的肉有多么嫩,她死的时候,叫的声音有多么的动听。叶淳这样见官生死的人都听不下去,恨不得将这个鬼老六千刀万剐。
相比之下,坐在圈椅中的孟澜手里捧着一杯茶,就像是在听说书一般,半点动容都没有。等到鬼老六的狠话放完了,她才不紧不慢的抬起头,对着他微微一笑。
也是这一笑,拉开了鬼老六后半生无穷无尽的噩梦。
孟澜把他当做了巧言。
她给鬼老六喂了叶淳配的神仙散,吃下去之后只会陷入轻微的幻想之中,还有麻痹感觉,缓解疼痛的作用。她每天都会去看鬼老六,给他换上女孩子的装束,给他梳花苞头,还会给她讲故事,所有的牢头一看到孟澜,全都浑身起鸡皮疙瘩,没人敢招惹。
鬼老六一开始骂骂咧咧,精神意志很强,可是孟澜一点都不着急,她加大了药剂的分量,给他讲故事,将从前巧言喜欢的故事,直到又一次,鬼老六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对她动手的,她皱着眉头让牢头把他捆起来,第一次,在他的左小腿上割下了一块肉。
之后,是让所有人胆寒的事情——
孟澜让人在鬼老六的牢房里打了个灶台,然后一边让叶淳给他止血保命,一边用鬼老六的肉,烹制了一道琉璃珠玑。
鬼老六吃了药散,割肉的时候不疼,等到药力过去了,他开始疼得生不如死,但是最生不如死的,是吃自己的肉做成的菜。
“你不是很喜欢做人肉吗,我现在做了你最喜欢吃的东西,怎么不吃了?”孟澜面无表情的把丸子一个一个塞进了鬼老六的胃里,他拼命吐出来,她就把吐在地上的东西扫起来重新喂下去。
终于,鬼老六崩溃了,一心求死,可是景姣不许。
最昂贵的人参,最补血的药材,她倾尽所有的财力,就是为了给鬼老六补身子。鬼老六会功夫,身子骨很好,这样一大补,怎么都死不了。
接着,噩梦继续循环。
孟澜日复一复的给他讲故事,从有趣的江湖故事,开始变成血腥残忍的故事,鬼老六在清醒和迷醉中不断地转换,迷醉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肉被一片一片割下来,清醒的时候,他忍受着剧痛,吃掉自己的肉。想死不能死,想逃不能逃。
鬼老六开始作噩梦,梦里全都是他杀人的场景,梦里,那些肉片一块一块的粘合起来,变成一个完整个人,血淋淋的找他复仇。他时常在阴冷的牢里惊醒,然后被面前无声陪伴的女人吓得半死。
那是鬼老六活到现在第一次感到害怕。因为孟澜不许他死,不许他出任何意外。他看到食物就作呕,最害怕景姣拿着匕首在他身上画画儿似的游走,淡淡道:“今天,想吃哪一块?”
她不着急折磨他,有时候血流的多了,她可以花上大半年的时间给他养身子。整整两年,她认认真真的折磨了他两年。
两年之后,鬼老六的小腿几乎不能用了,可是他还活着,还清醒着。每天看到孟澜出现在面前的时候,眼神里全都是颈部欲绝,就连听到铁链被打开,也能瑟缩成一团。
所以鬼老六做梦都没想到,景姣会放了他。
那一天,她把一块按照玉佩花纹打磨的铁放进火里烧红了,对着鬼老六的脸上,手臂上,甚至是身上烫了下去。
鬼老六的嚎叫声响彻天牢,孟澜丢掉铁,凄厉的声音成了鬼老六一辈子的魔音:“这是我要送给巧言的认亲之礼,现在,我把它送给你,我要你每天都看到,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从今天起,活在我的眼皮底下,长命百岁,受尽世态炎凉,孤苦一生!”
于是,肃京城和樊城的交界处,多了一个茶寮,里面有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他每天出摊的时候,会有人在一边守着,等到他收摊的时候,守着他的人会换一班。
他的武功被废了。别人砸摊子,抢劫,打架,甚至是撒尿在他的脸上,他都只能木然的受着。他一辈子都要守在这里,一辈子都要认真的活着,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再没有人能想得到,这个连还手都不敢的男人,会是从前道上叱咤风云的那个鬼老六……
是噩梦,总有醒来的一天。
景姣缓缓睁开眼的时候,入眼见到的,是陌生的床,陌生的房。
手指轻轻一动,有人正握着她的手,景姣侧目一看,是趴在床边睡着的竹均。
外面的天色渐渐地暗了,景姣想要撑着身子站起来,不料肚子一阵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又倒了回去。
竹均被惊醒了,他紧张的看了景姣一眼:“阿澜!”
景姣想起来自己的肚子被踹了一脚,照这个疼法,估计都有淤青了,她自嘲的笑了一下,对竹均道:“这里是哪里?”
她记得当时应该只有官兵才对,可是昏迷前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她觉得不对劲。
“你去了那里?”她挑眉询问。
竹均起身拧了一块热毛巾,轻轻地帮她擦脸和手:“嗯。”
“我睡着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胡话?”
竹均帮她擦手的动作完全没有异常,回答的也很从容:“没有,阿澜你睡得很熟。”
“这里是什么地方?”
竹均看了她一眼,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大门,门外有人候着,见到竹均开门,鱼贯而入,手里有汤药有膳食,还有干净的衣裳,最后面进来的,是韩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