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景家宅院,沉浸在一片死寂当中。上上下下的丫头下人们全都跪在前厅,乌压压的一片,而杨氏的院子里,里里外外地已经全都是人,翻箱倒柜的似乎是在寻找些什么,一静一动的两处地方,都弥漫着心惊与可怖。
景姣坐在前厅的主位,身边的桌子上已经摆了许多的药瓶子,银针,鞭子,而她手里把玩着的,是一颗镶了红宝石的匕首,抽出寒刃,锋利无比,削铁如泥。这些东西都是景姣从杨氏的院子里搜出来的,众目睽睽之下,仿佛已经将杨氏在所有人面前扒皮——所处之地藏着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又怎么会是什么良善之辈?
没过多久,又有丫头兢兢战战的捧着什么东西来,这次是一张纸。
景姣看到那张纸的时候,目光寒冷了好几倍,不等丫头开口,她已经率先起身,这一动作吓得丫头当场跪下来,手举过头顶,将纸张碰了上去。
景姣抓过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剧变。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深怕自己成了大小姐的炮灰。
这样的动静,终于惊动到了留在景滕那边的陈氏。现在景滕情况危急,没有人会愿意他再被其他事情惊动到,杨氏的事情陈氏计划是等晚一点再处置,却没想到景姣现在就忍不住下手了。
景姣扫过那张纸,神情从惊诧,到惧怖,终于渐渐地回归平静。竹均无声的上前一步想要看清楚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东西,可是景姣已经将纸叠了起来收入袖中,吩咐道:“柴房中的人,都看管好了,不管他们跟你们说什么,都不许理会,要是让里面的人耍了什么花招,你们就进去陪他们。”
跪着的奴才们浑身一个激灵。
“你在干什么?!”陈氏从后院过来,看着前厅的这一片,以及站在最前面的景姣,不由得怒从中来,景滕不过是刚刚倒下,她就迫不及待的要在家中振声威了吗?
景姣的神色十分的冰冷,她平静地看着陈氏:“母亲来了,正好,我正要去找你。”
陈氏:“你这是……”
“如果母亲还想救父亲,现在最好不要随便乱发脾气。”话毕,她看也不看满地的人,直直的朝着后院走去,越过陈氏前,她连停都不曾停下。
景滕继吐血之后,人好像更加虚脱了,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说倒下就倒下,突然的让人根本措手不及。
景滕卧房外不远处的凉亭里,不仅有陈氏和景芸,连韩峻也被惊动过来了,陈氏没好气道:“你到底是要做什么?都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了,你还要闹得家无宁日才罢休是不是?!”
韩峻从未见过陈氏这般失了仪态,可是他并不好开口说什么,只能委婉的对景姣道:“阿姣,姨母现在为了姨父的事情已经足够担心,你的确不该在这个时候再生事端。或者,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事情?你搜了杨氏的院子,可是找到了端倪?!”
韩峻这么一说,陈氏也怔住了,有些茫然:“找、找到了?!真的是她?!”
景姣从怀中抽出一张纸来,递到了陈氏的面前。陈氏慌张的拿起来一看,却只是一张简单的食谱,上面的的食材都是见过的:猪肉,菱角……一一看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陈氏皱起眉头:“菜种并无下毒,这又能说明什么?”
一旁的韩峻瞥见了那食谱,目光一滞,不由得望向景姣。
景姣谁也没看,她的目光朝着前面空荡荡的池塘,像是在看风景,又像是在看……很久……很远的东西。
“母亲一生光明正大,不屑于做那些鼠辈狗偷残忍卑鄙的手段,所以不明白您手上的这一张,乃是一最常见的一种食杀,也并不奇怪。”
食……食杀?!
陈氏浑身一僵,即便她不懂什么烹饪菜谱,但是这两个字带来的明面意思,已经足够她想明白了。她瞬间脸色煞白,刚才的愤怒和威仪荡然无存,飞快的抬眼望向景姣,仿佛看到的不再是情敌的私生女,而是唯一的希望:“景姣……你、你再说一遍,什么食杀……是什么意思?不是毒对不对?!不是毒就一定有办法。”
韩峻的目光暗淡下来,他上前轻轻地拉开景芸,单手搀扶住陈氏:“姨母,如果这真的是食杀……可能比下毒要更加严重。”
陈氏慌了,她顺势抓住韩峻的衣袖,无助极了:“子叠!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说清楚!你快跟我说清楚!”
韩峻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景姣,后者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背过身去,面向着园中的景色,他看不到她的表情,面对陈氏的慌张,他暗中轻叹一声,淡淡道:“子叠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食杀……是五十年前,楚国鬼才孟阑所创食谱……所谓万物皆在五行阴阳之中,食材亦是。孟澜所创的食杀谱,食材属性相逆,颠倒五行阴阳,催人五脏六腑于瞬息,杀人无形……食杀不同于下毒,下毒是毒药发作伤及内体,若是能拔除毒素,好生将养,总能治愈。然食杀,是从根本的摧毁一个人的五脏六腑,犹如破镜难重圆,即便是拼回成原本的样子,也难以抹去伤疤,直至……”
陈氏的眼泪滑了下来,整个人仿佛要崩溃:“直至什么……”
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直至这块破碎的镜子终于不堪重负,再次破碎,了此一生,归于尘土。”
景姣缓缓回过身,表情是一种木然的悲哀。她将那张纸拿起,重新叠好放入袖中,“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现在母亲已经知道前因后果,与其整日啼哭,不如尽早将歹人绳之于法,好好的陪伴父亲。”
景芸似乎是大受打击,她眼里全是泪,惶恐的轻轻摇头,仿佛不相信这个结果:“不会的……不会的,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的对不对!景姣……”她忽然上前拉住景姣的手臂:“你知道的多,你懂得比我们多,你知道食杀,你一定知道怎么救爹的,你一定知道的!你想想办法好不好,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陈氏跌坐在石凳上,宋嬷嬷赶紧扶了她一把:“夫人……”
陈氏失魂落魄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掉眼泪。
“报应……都是报应……”
宋嬷嬷忽然慌了,低声道:“夫人……您别魔障了,不要乱说话!”
陈氏边笑边掉眼泪,抬眼望向景姣,又是一阵笑。
她撑着桌子重新站起来,恍若没事般抬手擦掉自己的眼泪,又慢条斯理的整理了自己的衣裳,重新端回了那份端庄与仪态。
“子叠。”陈氏淡淡开口。
韩峻:“在。”
“衙门那边,我们妇道人家不便出面,麻烦你去确认杨家兄弟的所有罪证,以景家之名,递上他们绑架,勒索……杀人未遂的罪名。”
最后一条罪名,韩峻有些意外,但是陈氏的反应更是让所有人意外,她笑着望向景姣:“两个月前你在湖边的意外,一个月前在福云寺的意外,我有十足的证据证明是杨氏兄弟所为,如今他们要把杨氏三母子撇开,那就让他们撇开,但是他们,一个都别想跑。”
景芸呆住了:“娘……你……”
韩峻也没想到,陈氏一早就查清楚了。但是现在她也坦然了,淡淡笑道:“我从未想过对你动手,并非我不恨你,仅仅只是因为有人可以代替我动手,我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呢……”
景芸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看着母亲陈氏,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听完这些话的景姣面不改色,她垂眸,也笑了:“母亲还是不要再在这些无聊的小事上浪费时间了,父亲在等你。”
陈氏极力的握着拳头,从容的走出凉亭,在下完台阶之后忽然停住,道:“你弄错了,他……从来都不是在等我。”
说完这句话,她径直的走向景滕的房间,这一步一步,她走的格外的清晰,也走得给外的漫长。世间的一切,也许一早就已经被安排好,有些人总以为只要用一生来陪伴,就一定能够得到那些从前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人,却忘了,那些想要得到的人,也许在重复着和自己一样的痴傻行为,看不到周围的一切景物,也用着自己有限的时光去陪伴守候,只为了终有一日,那心中所想之人能够看到自已,回以一笑也够了。
景芸死死的捂着嘴巴,像是在极力的忍耐着什么,然而这一次,她并没有失声大哭。在经历了那一系列的忍耐之后,她缓缓放下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韩表哥,你大可放心,母亲已经修书给两位兄长,他们不日便会赶回来,只要他们回来了,自然会操持大局,只是现在,要麻烦您了。”
天真的景芸,娇弱的景芸,不谙世事的景芸,似乎也终于学会了在遇到事情的时候努力的想办法解决。她强忍住眼泪,道:“母亲这段时间一定会将心思都放在父亲身上,万福楼可能赶不上这一次的万食节了。”
韩峻闻言,忽然道:“这一点表妹可以放心,我已经修书回家,让家中派遣一位樊城的大厨过来帮忙,既然万福楼要参加,自然不可随意放弃,再者,姨父若是知道万福楼没有他也能照常运作,一定能放心不少。”
景芸感激的看着韩峻,重重一点头。现在无论如何,她都要撑下来!
景姣在一边漠然的看着韩峻和景芸,就着最近的一张石凳子坐了下来,目光往向一旁:“你们两个,煽情也得有个限度,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韩峻和景芸对视一眼,纷纷凑上在在景姣的一左一右坐下,景芸又惊又喜:“景姣,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韩峻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你会解食杀谱?!”
景姣的手指敲击着桌面,“食杀谱不能救不是我说的,是你说的。”
景芸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欢喜道:“那你刚才怎么不说呢!我现在就去告诉母亲!”
“等着。”景姣有些不耐烦的叫住她,“食杀谱能救,但是不是我救。我不说,不是不想说,而是我也只有三成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