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的功夫,跟着村长走走停停,宁远也对村里二十多户人有了大概的了解,但脑中的疑惑也愈发加重,终于他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向村长问道。
“村长。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村里大多都是女人、老人和孩子,基本见不到青壮年男子,仅有的一些也大多都有残疾。这村里的男子哪去了?”
村长看着宁远,叹了口气,慢慢说道:“既然你已经发现了,老夫自也不会瞒你。这事在村子里也不算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我们先回屋里吧,走了一早上,这腿又有些不利索了。”
宁远点了点头,扶着村长回到了秦修崖的屋内。
两人就在正屋里坐下,村长倒了杯茶水润了润嗓子,缓缓开口道:“宁远,老夫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对秦大夫也有一些看法,但你不要着急,先听我讲几个故事吧。”
说罢,村长脸上的表情顿了顿,似乎陷入了回忆。过了片刻,他才说道。
“六年前的朱家镇,有一对夫妻,男的叫许威,女的叫田贞,做的也是小本生意,两人每日在街边卖一些包子馒头,虽不富裕,但小两口恩爱有加,还生了一个女儿,日子倒也过得舒适。
可是忽然有一日傍晚,许威在家揉面,妻子田贞则出去买些瓜果,可是一直到了夜深,许威仍没有等到田贞回来。许威担忧妻子,忙将女儿托给邻居照顾,便出门寻找。可找了半天,却始终没有找到田贞的踪影。许威都快急疯了,四处找人打听。后来听路边卖瓜果的小贩说,田贞得罪了朱家公子,被掳到他府里去了。
原来这田贞生得虽不是倾国倾城,却也容貌秀美。傍晚出门购买瓜果之时,刚好遇上了从青楼出来的朱家公子。朱家公子见田贞貌美,上前调戏一番,不想这田贞死命不从,推搡间不小心抓伤了他。朱家公子勃然大怒,命手下恶奴将田贞抓回府里。
许威知道后二话不说,操起擀面的棍子直奔朱家府邸,疯狂敲门。不多时,有小厮将府门打开,许威挥舞着棍子就冲了进去,一直冲到后院,这才看到了田贞,只不过此时田贞早已死了。原来田贞被掳到府内后,公子色欲熏心就欲用强,可田贞性子刚强,宁死不屈,未保清白竟然自己一头撞死在立柱上。
许威见发妻惨死,悲愤不已,冲上去就要为其报仇,无奈他一个寻常百姓,不通武艺,被朱家公子的恶奴围住,活活打死。夫妻二人尸体当天就被公子命人埋在了后院,只留下其女儿一人寄放在邻居家,孤苦无依。公子的父亲在镇里算得上富甲一方,有权有势,这事也就这样被他压下去了。当然那一晚的动静不小,有不少与许威一家相熟的百姓都知道真相,却畏惧于朱家权势,不敢声扬。”
村长说完后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茶杯又喝了一口,看了一眼宁远,接着道:“宁远,你说这许威和田贞,死得冤不冤?而这朱家父子,又是否该死?”
村长的话让宁远心中猛地一震,他不是蠢人,自然明白村长当前说的这个故事,正是魔刀修罗传说的起源,朱家镇惨案。
他沉默了一会,有些迟疑地开口道:“依村长所言,十年前的朱家镇,害死许威和田贞一家的,正是朱大贵和他的儿子了。所以您想说的是,秦修崖之所以杀了他们,是为了给许威及田贞报仇?此事可有凭证?村长见谅,不是我不相信您所说的故事,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您也有被蒙蔽的可能。”
虽然对于故事中许威一家人的遭遇深感愤怒,但宁远毕竟不是鲁莽之人。他不会单单凭着村长的一席话,就完全相信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村长欣赏地看了宁远一眼,似乎对他此刻表现出来的冷静赞许有加。他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
“当年之事,老夫虽不是亲眼所见,但却有人证。许威和田贞身死,他们的年仅六岁的女儿却还寄放在邻居家中。恰好当时秦大夫采药路过朱家镇,又刚巧借住在邻居家里,方才知晓此事。后面事情的发展就如江湖上传说的那般,第二日朱大贵和他那个色胆包天的儿子,就在家中身首异处,而那个小女娃,秦大夫见其孤苦伶仃,又怕遭朱家报复,就也带走了。”
宁远闻言又是一惊,急声道:“您是说,那女娃现在......”
村长自然明白宁远言下之意,点了点头,直接开口说道:“那当年的小女娃,就在这幽荧村中,非但如此,你还见过。你可还记得小莲那个丫头么,今年她刚好十六岁了,唉。”
村长的话让宁远陷入了沉默,他知道村长所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了。一时间,他心乱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充斥在脑海中,让他浑身冰凉。
“如果秦修崖不是嗜杀冷血之人,如果小莲真是当年许威、田贞之女。那么是不是这个这个村里的所有人,都是......”
一念及此,一股寒意从宁远心中升起,他有些呆滞地看着眼前的村长,背上不自觉已被冷汗浸湿。
村长看了一眼宁远,摇了摇头,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九年前临江镇的福隆镖局,为当地官府运送救灾的二十万两白银,途经马口山,山中忽然冲出一批强盗前来劫镖。福隆镖局的镖头李泰山。江湖人称虎头弯钩,他本身就是七脉高手,武艺不凡,手下镖师又有不少高手,加上还有一批官兵护送,按理说对付这些强盗是轻而易举的事。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批盗匪也不是一般人,其中领头的,竟然还是地关境的巅峰高手。
虽然李泰山带着手下镖师和官兵拼死反抗,但还是被这群强盗屠戮殆尽,李泰山拼死一招打落领头的那个地关境高手的面巾,没想到那人竟是江湖上闻名遐迩的临江大侠江浩清。
这畜生表面道貌岸然,暗地里干的却是这等龌龊不堪之事,这二十万两白银可是那些灾民的救命钱啊,他竟然能下得去手!另外还有福隆镖局和负责护送的官兵活生生几十条人命啊,也全都葬送在那。你说这江浩清该不该死!”
宁远再次动容了,这事显然和他在多古达能那所闻的也全然不同。有了方才的经验,宁远试探着问道:“所以当年镖师或者官兵中有人存活了下来,目前也在村中?”
村长点了点头道:“幸好上天垂怜,镖师中还有一人重伤未死,刚好被秦大夫所救。你说的没错,方才那个瞎了一只眼的屠夫,大勇,就是当年幸存下来的福隆镖局副镖头。”
不等宁远再开口,村长继续道。
“至于那个御史刘宏,他在秦大夫所杀人中,倒也算不那么十恶不赦了。他确实为官清廉,两袖清风,身在朝堂时常替百姓说话。可是,这也都是他成为御史之后的事,而他成为御史之前的事,又有谁知道呢。
这刘宏原名刘哲,是寒门出身,在洪塘县人。他二十岁那年,想上皇都赶考,可是无奈家境贫寒,出不起路费,家里又有年事已高的老母需要照顾,根本抽身不开。是他的结发妻子楚氏,每天早出晚归的干活,帮他凑齐了路费。又承诺替他照顾母亲和儿子,这才让他得以去皇都赴考。刘宏离乡时曾拉着楚氏的手,对其许诺,待取得功名时,必不相负。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楚氏这一等就是三年。在这期间,刘哲就像从人间消失一样,没有寄回来任何书信。而洪塘县又地处偏远,根本打听不到皇都的消息。楚氏担心不已,但刘哲老母亲又忽然染上了重病,她只能全心全意照顾。又过了一段时间,刘哲老母亲病逝了,楚氏心中担忧刘哲,于是决定带着儿子,去皇都打探消息。
历经千辛万苦,两人终于到了王都,也依然没有打听到任何关于刘哲的消息。楚氏盘缠用尽,只能带着儿子流落街头,幸好楚氏还有一手酿酒的手艺,这才在酒楼里找了份差事,不至于饿死。
可命运就是这般弄人,在楚氏已经放弃希望之际,她竟然在酒楼里与这刘哲再度重逢了。可是这刘哲却也不是当日的刘哲了,他是当朝御史,更是丞相府上的赘婿,风光无限。
原来当日刘哲在科考名列三甲,之后更受丞相小女儿青睐,入赘为婿。在当朝丞相的扶持下,平步青云,短短三年光景已经成为了人尽皆知的御史大人,更隐瞒了最初的姓名,自称刘宏。
看着自己为之付出一切的男人,如今却如此陌生,楚氏伤心欲绝,上前想与刘哲问个明白。而如今的刘哲自然不肯承认,还诬陷楚氏散布谣言,当众狠狠地掌掴了她,最后酒楼也在刘哲的压力下,将其赶了出去。没了工作的楚氏只能带着儿子再次流落街头,两人身无分文,几近饿死。对着那个曾经为之付出一切的男人,楚氏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恨意,她上前质问刘哲,并不是想要什么荣华富贵,只是想要问那个男人一句,为什么。如今,刘哲还是毁灭了她心里最后一丝希望。
或许是老天有眼,命不该绝,楚氏还是遇到了秦大夫。结果你也知道,秦大夫替她杀了刘哲,也就是当朝御史刘宏,随后将她带回了村中。至那天起,楚氏和她儿子也就死了,剩下的只有杏花和二瓜,他们忘了刘哲,忘了过去,如今倒也算简单幸福。”
“果然如此,只是没想到杏花和二瓜竟是......”
宁远叹了口气,其实故事听到一半,他已隐约猜到了这个结果。今日所知之事打破了宁远以往一直坚信的东西,一时间使他心里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让他不知道日后该如何面对秦修崖。
村长见宁远不说话,也不在意,温和地笑了笑,目光投向远处。
“这个村里的二十多户人,都是秦大夫从外面带来的苦命人,大伙都有自己痛苦的过去。像这一类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如果没有遇到秦大夫,或许我们早都死了,而且是带着深深的痛苦死去。
宁远,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们这要叫做幽荧村么?”
看着目光茫然的宁远,村长继续道。
“其实这个名字还是秦大夫取的。我们这些人啊,在外界人眼里,都是早该死去了的人。我们无牵无挂,心死了,也就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可是秦大夫不同意。他告诉大家,在这嘈杂世间,他愿意为我们开创一片净土。上古传说烛照为日,外面的世界都在其照耀之下。而在日光所不能及的地方,他就化作太阴幽荧,庇护我们这些孤魂野鬼。只要他还在,就断不会让我们这些人,再受到来自外面的伤害。
所以,这里就叫做幽荧村。世人眼里那个无恶不作,嗜杀冷血的魔刀修罗,就是村子里所有人的守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