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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非我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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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众人都回了各自宫里,那风雪竟益发轻狂,遮天蔽日地打着卷,叫人看不清十步外的东西。

李子怡换了衣裳,捧一碗姜茶立在消寒图下,执笔添了一朵梅花瓣,数着日子等那春来。

静燕侍立在后头,却道:“那么多的秀女,皇上只留下五个,那些秀女被困在宫里大半年竟是一场空了。”

“五个也好,五十个也好,对万岁爷而言本是没有区别的。”李子怡放下笔,那姜茶喝了两口便厌了,将碗递给静燕,说道,“男人专情一个女人的时候,边上就是来个九天仙女下凡的人,他也不会看见。如今万岁爷的心思全在那个梁嗣音身上,今儿留下的五个,不过是陪衬罢。”

静燕笑道:“好在李小主留下了,主子往后也有个帮衬。”

“靠她?”李子怡冷笑,似乎早看透了这个堂妹,“不知她将来能长成如何的心智,至少现在又轻浮又蠢笨,也只能靠她去给那个梁嗣音添堵,我这里……”

李子怡忽而转了话题,说:“燕儿我问你,皇后为什么对十四爷如此上心?”

静燕想了想,答:“是可怜十四爷吧。”

“是啊,是可怜。”李子怡哼了一声,“所以,我也要皇后可怜昀儿,只有他可怜昀儿,我的昀儿才能有将来。”

静燕听见,呆了半日,竟是不能明白她家主子的意思。只听她呢喃:“话说回来,皇帝会留下子忻这样的,实在有些奇怪……”

风雪没有半分减弱的势头,如是一直到日落,待人们看清门窗外的光景,夜已升腾。

风止了,世界也跟着静了。嗣音回到符望阁后因疲惫而小睡,这会子醒来见天色已黑,腹中竟有几分饥饿。

贴心的谷雨适时送来饭菜,嗣音吃了大半碗饭,渐有了精神,笑道:“这睡了一下午,夜里该睡不着了。”

谷雨道:“这几天您那么辛苦,怎么会睡不着。好在腊月十五便要到了,过了那一日,宫里有了正经主子,皇后娘娘也不会事事都要您帮着做。”

马上就要有人正正经经地凌驾于嗣音之上,她却显得很高兴,“到时候我只是个小小的贵人,轮也轮不着我管宫里的事,乐得清闲不是。”

“但愿那两位不要越过您去。”谷雨这一句说得轻,但还能叫人听见,她抬眉望一眼嗣音,又幽怨地垂下眼帘,“皇上不知道刘小主的事也罢了,做什么也不知道李小主总欺负您呢?那么多好的秀女,偏偏是她们俩。”

嗣音静默,她心里何曾不奇怪今天的事,她奉命去替晏砷选秀离开后,据说另两个秀女并非皇帝所中意,而是他开口让皇后选的,如是皇后不管选哪个都无可厚非。但之前那三个……嗣音记得很清楚,过往数十个秀女,自己只对这三人瞩目,难道彦琛他都看在眼里了?或者,仅仅是巧合?

“主子。”谷雨见嗣音发呆,不想她难过,笑道:“可不管是谁,皇上如今只疼您不是?”

嗣音摇头,“谷雨,那不是我想要的。

“那您……想要什么呢?”谷雨糊涂了。

嗣音也愣住,什么叫“那不是我想要的”?

若自己不想要那些,做什么天天惦记能见到他,做什么见了他就无比欣喜,便是受了委屈也甘之如饴。又做什么与方永禄说那番话?

梁嗣音,你明明想要的,何苦要虚伪地说出这句话。

“谷雨啊,我也不明白。”聪明如她,却被自己的心绪搅乱,愁渐渐上了眉头,终道一声,“我也不过是个俗人,自欺欺人。”

这般说,谷雨益发听不明,呆呆地立在边上只管出神地看着嗣音出神,直到小宫女在外头问要不要热水洗漱,两人方清醒来。

时日缓缓过去,吃过腊八粥,钟粹宫落选的秀女在腊月初十被集体遣送出宫,一些和嗣音一样从江南来的便笃定赶不回家里过年,又是被撂牌子回去,各种心酸言不尽。自然也有高兴终不用与皇室有瓜葛,可自行婚配。

走了许多人,往昔热闹的钟粹宫徒然变得安静,刘仙莹等五位自然得到优待,而另两位即将婚配给定康郡王为侧妃的,也被德安奉若上宾。这日梁嗣音突然出现,却是奉皇后之命来向七人说教腊月十五册封典礼上她们需注意的各类事项,如今大家还有地位的差别,刘仙莹等只是含笑相对不敢说什么逾矩的话,就连李子忻也满面和善不复往日。

也因不需再多避嫌,嗣音这回终于在离开时带走了舒宁,皇后因念嗣音这些天往来辛苦,便赐了一乘暖轿待过了十五收回,嗣音便带了舒宁一起坐轿子回符望阁。

姐妹俩已有数月没单独说过话,依偎在轿子里竟也久久不知从哪里说起,直到舒宁在符望阁实实在在地坐下,才哽咽着开口说:“她们都说我和姐姐白好一场,才叫你那么久都不来问我好不好。我却说,定是有规矩碍着才不叫姐姐常来看我,总有选秀的一天,我等得起,如今可不是等着了。”

“我知道你明白的。”嗣音轻轻捏她的脸颊,这丫头竟瘦了许多,但言,“正如你说的,宫里规矩好多,这些天我跟着皇后忙册封一事,才发现在钟粹宫学的不过凤毛麟角罢。舒宁啊,过了十五你我就都是皇上的宫嫔,但求在这宫里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舒宁应着,见谷雨拿来好些点心,比从前在钟粹宫得到咸福宫宋氏赏赐的更精致,不禁赞叹:“皇上果然疼姐姐,这么多好的东西都想着给你。”

嗣音却笑道:“这都是皇后娘娘赏的,偶尔去坤宁宫领命复命,娘娘那里有便赏我一些,我不爱吃甜的,并不太动。这些是昨日才得的,我看实在好还心想能不能给你送去,偏那么巧娘娘让我去钟粹宫与你们说事,我便能把你带来了。”

舒宁果然脾性不改,吃得几块美味的糕点就无比幸福,脸上的笑比蜜甜比花娇,叫人看着好不喜欢。

“姐姐,皇上待你好吧?”吃了茶后,舒宁却这样问了。

嗣音微红了脸,低声道:“好,只是不常见,你们瞧我这样,其实这几个月我不过见过他几次。”

“几次?”舒宁好惊讶。

却是此刻,李从德跑进来,急急忙忙说:“主子,看着像是皇上的暖轿过来了。”

“呀……”李从德话音才落,舒宁便滑了手里的茶杯,泼了一桌的水。幸而谷雨眼快将她拉开,没弄湿了衣裳,舒宁却冲嗣音道,“姐姐我这就走了,别给你添麻烦。”

嗣音道:“你往哪里去,从德能瞧见定是近了,你冒冒失失出去才失礼。”

正说着,外头击掌声渐响,圣驾即到符望阁,嗣音拉了舒宁道:“怕什么,难道一辈子不见皇上?”说罢与她一同迎出去,谷雨招呼小宫女收拾了杯碟,也跟了出来。

不过多时,彦琛的暖轿停在了门前,方永禄先瞧见武舒宁,有些奇怪,待搀扶彦琛出来,他也是一愣。

“臣妾叩见皇上。”二人跪拜下去,嗣音如常,舒宁则格外紧张,瘦小的身体匍匐在地上竟不住地颤抖。

彦琛看在眼里,却笑:“朕很可怕么?”

嗣音茫然地抬起头,彦琛微微动了动下巴意指边上的人,她侧身来看,果然见舒宁将脸埋在臂弯里,身子颤栗着好像受了极大的惊吓。

“舒宁,舒宁。”嗣音摇摇她,“皇上在和你说话。”

舒宁怯怯地抬起脸,看了眼嗣音,再抬头看高高立在面前的皇帝,却吓得紧绷一张娇俏的脸,又抿了红唇,也不知她因何而怕。

“你也非第一次见朕,作甚怕成这样?”彦琛说着,抬手示意她们俩站起来。

舒宁低着头不敢再看他,若非嗣音轻推说:“皇上问你呢。”她几乎不想开口说话。

“如、如今……不一样了。”舒宁说得极轻,说完觉得自己这句话又失礼又奇怪,不由得涨红了脸,着急想解释但不知从何说起的好。

彦琛并没计较,反欣然一笑:“你们俩倒有几分相似的。”

舒宁不明,茫然地看嗣音,她却只是淡淡地微笑。

“朕扰了你们姊妹说话?”彦琛没有要进门的意思,这般问嗣音时脸上是欣然之色,仿佛心情甚好。

嗣音摇头,笑言:“皇上这样说,舒宁她更加要害怕了。”

“是吗?”彦琛扭过头问舒宁。

舒宁果然一颤,羞赧地笑着低下头去,待她鼓起勇气抬头来想答话,却见皇帝已把目光移回嗣音的脸上,正用极平常的口吻说:“既有人给你做伴,朕就不留了,只是想来看看你。”

而她也只是依旧恬淡地笑着,便又听皇帝说:“十五是要紧的日子,只听说你这些天忙碌,小心保重身子,你太瘦了。”

她颔首答应,无言,却笑得那样幸福。

“朕走了。”便这样,皇帝再没有看自己一眼,即转身走了。

众人纷纷行礼相送,舒宁却呆呆地站着,嗣音起身来唤她,“你怎么了?也不是第一次见皇上。”

武舒宁呆呆的,还沉浸在那一幕里没醒,直到嗣音再问了一遍,她方回神。

“姐姐,不一样呀,真的好不一样。”舒宁凝视嗣音,却喃喃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嗣音失笑,“傻丫头,你怎么了?”

舒宁理了理衣裳,抬眸说:“能在姐姐这里见到皇上,真真说不出的高兴。可想到过了十五我们便一样了,又好觉得奇怪。还记得姐姐那日对我说‘舒宁,我们一起留下。’可如今一切就要成真了,我心里反不落实。我几时才能像姐姐这样对着皇上甜甜一笑就表明所有心思,而不是怕得只会发抖,只会发呆。”

这番话好直白,直白地让嗣音的心重重沉下,毫无疑问,后宫的大门,真正地打开了。

“一切都会好的。”她说着将舒宁的双手握起,“一切……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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