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一事很快在宫内传开,年筱苒正抱着儿子逗乐,听说后不免和梨乐等唏嘘:“幸好我没接这个烫手的山芋,她要是敢指着我这么说,我真保不准会不会和她戗起来。”
梨乐道:“说起来也真奇怪,皇上那么喜欢梁贵人,却偏偏要把这么个脾气古怪的小公主放在符望阁,往后皇上想去坐坐,只怕也要顾忌孩子在跟前吧。”
这一层年氏真真没想到,竟是乐了,冲梨乐欣然一笑:“她越少和皇上接触越好不是。”
且说容澜将淑慎送到符望阁后回来涵心殿向皇帝复命,提及这件事,彦琛却不以为然:“既是如此,也算一种缘分,让她们母女俩去磨吧。”
容澜笑道:“梁贵人那样好的性子,想来什么事都能想周全,臣妾只是怕她若受了委屈又不说出来,岂不是怪可怜的。淑慎那孩子在臣妾宫里坐了半日,竟和臣妾说不上四五句话,总冷着脸闷闷不乐,叫人看着好无奈。”八壹中文網
“她自幼没了父亲,寡母又才刚过世,你要她笑给谁看,又有什么可笑的?”彦琛语气平和,并没有反驳容澜的意思,只是道,“至于梁贵人,她若受了委屈不说那是她自己的事,也没有人束缚她,更何况一个孩子能给她什么委屈。”
皇帝话已至此,容澜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过笑笑,两人又说别的事,倒也谈了许久。而这一边,谷雨已将淑慎的东西都收拾好,端了几盘精巧的点心来嗣音的屋子,却见“母女”俩相对坐着,谁也不说话。
“公主饿了吧,这点心是皇后娘娘赏的,离晚膳还有些时辰,您要不要尝一尝?”谷雨笑盈盈,用帕子托着拿了一块红豆酥递给淑慎。
淑慎瞥了一眼,扭过头说:“你的帕子干净么?就拿东西给别人吃,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谷雨愣住,捏着红豆酥的手滞在半空不知所措,只能朝嗣音投去求助的目光。
梁嗣音今日已被这孩子怄了好几回,此刻竟有习惯的感觉,连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苦笑,见谷雨被抢白,她也只能怪谷雨一句“公主说得不错,你往后可改了。”这般不痛不痒的话。
淑慎却忽地站起来,问:“我的屋子收拾好了没有?”
“都妥帖了,公主是要休息么?”谷雨放下糕点,耐着性子继续赔笑。
“嗯!”她只是冷冷地应了一声,也不向嗣音行礼,撂下两人便出去,径直回她的房间去。
“主子,这也太难伺候了,整个一小祖宗。”见淑慎离去,谷雨忍不住抱怨。
嗣音忙叫她噤声,“她是个孩子,别计较了。”
谷雨竟是压抑不住地幽怨,更说道:“什么孩子呀,都十一岁了,奴婢十一岁的时候已经跟着嬷嬷们干活儿了。”
“那要不你来当公主,我和你换!”淑慎突然出现在门口,傲然看着谷雨。
“你呀!”嗣音小声嗔怪谷雨,随即笑着到了淑慎面前,“是不是缺什么?”
淑慎倒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孩子,见方才那句已唬着谷雨她便不再计较了,只是冷冷地说,“我想问她把我那口梨花锦的箱子放哪儿了。”
嗣音舒一口气,忙叫谷雨去找,那孩子找到东西后就将谷雨逐出,把自己独自关在了房里谁也不见。
“真真是小祖宗。”谷雨再不敢嘴上说,却奈何不了她在心中腹诽。
此时,方永禄突然带着几个内务府的太监来,本意是送来淑慎明后日要穿的吉服,但这本不是他的职责,嗣音故笑问:“怎么让公公特特地来,皇上那边可缺不得您。”
方永禄自然更客气,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说过后,便低声对嗣音道:“其实是皇上让奴才给您传句话。”
嗣音心中一暖,但听他说道:“皇上说既然把公主给您抚养,往后您就是她的娘亲,不要顾忌您的年龄身份,该怎么教育调教都在您手里。只要是为了公主好的,不管出什么事,但凡有皇上在。”
“劳烦公公回禀皇上,臣妾明了。”这句话嗣音说出口,却是从心里暖起来,滚烫了一张脸,本有的几分莫名几分委屈,也随之融化。世上,还有比如斯默契的体贴叫人眷恋沉迷么?
送走方永禄,嗣音亲自捧着吉服来敲淑慎的门,那孩子却老半天才来应,还立在门前一副不要嗣音进去的模样。
“你明日除夕宴上要穿的吉服内务府送来了,要不要试一下,如果有不合身的地方,谷雨的手很巧,能帮你改得很漂亮。”嗣音笑言。
淑慎看了看那叠在一起融成一片红艳艳的衣裳,脸色渐渐沉重,低冷地说:“我不想穿。”
嗣音一愣,耐心解释:“明天是国宴,所有人都要穿自己品格的吉服,这是宫里的规矩。”
“宫里的规矩我学说话起就学了。”淑慎傲然看着嗣音,更推开她的手,“我不想穿,也不想参加什么国宴。”
“可是……”
淑慎抢白:“你不是我的养母么?我是个小孩子,皇叔不会和我计较,问起来你自会替我说圆对不对?”
“你的意思是不会参加明日的国宴,初一的祭祀你也不参加,往后宫里的所有事你都不参加?”嗣音笑容不再。
淑慎不吭声,点了点头便骄傲地看着嗣音。
嗣音道:“这件事我会和皇后禀报,娘娘若同意我自然依你,并非我做不得主,因为这是规矩,谁也不能做规矩的主。”
淑慎不以为然,“你看着办吧。”
“那么我既是你的养母,我可以不计较你如何称呼我,但往后这‘你啊你’的说话习惯你必须改,难道你的娘亲不曾教导你什么叫长幼尊卑?不错,你是小孩子,不会有人与你计较,但不代表大人们不会在意。你的一言一行,大家都看着你的娘亲,那往后别人看得就是我,所以我会一点一点教你。”
嗣音忽出此言,将淑慎噎住,她愣了半晌,竟说:“可我是公主,你只是个六品贵人。”
“从今往后符望阁是你的家,家里只有长幼,没有尊卑,出了符望阁你自有你公主的尊贵。”嗣音显然是生气了,这般冷脸说完,便将衣裳塞给谷雨,“替公主收着吉服,然后随我去一趟坤宁宫,我要去请示皇后是否允许我们的淑慎公主不参加任何活动。”
“不必麻烦了。”淑慎似怯了,一把抓过那套衣裳,“我随你赴宴就是。”随即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主子,您真厉害。”谷雨好不解气,朝嗣音竖起了大拇指。
嗣音却只是神伤,摇头道:“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不可否认,彦琛的传话给了她很多底气,但淑慎是可怜的孩子,嗣音怎会不顾及她的感受?生母才过世就要她穿红戴绿地在人前强颜欢笑,是太高估这孩子的隐忍,还是低估了这孩子的孝道?
“谷雨啊,往后还是多心疼她一些,多迁就她一些。”嗣音还是软了心肠,“我方才太严肃了,只怕往后更难相处。”
此时,李从德送方永禄归来,见了嗣音道,“方才半路上来了敬事房的公公向方总管复命,说皇上今日翻了绿头牌,点了武小媛侍寝。”
“呀……”谷雨这一声,也不知掺杂了什么感情。
嗣音只是笑:“是好事,谷雨你备一份礼明日恭贺小媛。”
翌日,除夕的各种礼仪规矩叫人应接不暇,淑慎倒没有闹情绪,一直跟在嗣音身边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只是不苟言笑总冷着脸,用年筱苒和宋蛮儿的话来说,看着就叫人丧气,自然她们是不会喜欢皇帝这个养女了。
旁人作壁上观,只看这孩子好不好,体会不到这里头各种滋味,只有梁嗣音才真正明白有了淑慎后的微妙变化。自从身边多了淑慎,不论站在哪里,她的重心都会在这孩子的身上,怕她不舒服不高兴不妥当,于是别人的目光言语都不入眼入耳,她一直不能习惯的场合也变得如此自然。
晚宴时看着身边安静吃饭的淑慎,嗣音有一种淡淡的满足和安逸,她在心里嘲笑自己,难道这就是女人天生的母性?
待宴席散去,由文武大臣陪同皇帝守岁,各宫妃嫔暂时回宫休息,待子时由皇后率领于隆禧殿上香。嗣音带着淑慎回来,她一如昨日,回到符望阁便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嗣音因吃了酒有些上头,便叫谷雨留心,自己在屋里歪着小憩。
正睡得朦胧,却被谷雨推醒,眼前一张惊慌失色的脸,“主子,公主不见了。”
嗣音猛地清醒,努力压抑自己的慌张,起身先来淑慎的屋子,果然空无一人,更甚,是她那身红艳艳的吉服被脱了下来,也不知她穿了什么出去。
“现在是什么时辰?”
“再有半个时辰就过亥时了,子时一到主子就要带着公主去隆禧殿等候,子正时分随皇后娘娘上香。”
“从德,从德。”嗣音忙转身唤人,待李从德到面前,便道,“你带上吉儿、祥儿去四处找找,不要惊动别人,半个时辰后你必须回来,实在找不到我再去向皇后禀明。”
李从德倒镇定,听命后便带着吉儿、祥儿便跑出去。嗣音也不慌乱,叫谷雨帮着穿戴好朝服,静坐等李从德回来。她心里明白李从德对宫里地形的熟悉,此刻她若慌慌张张自行跑出去找淑慎,迷路的只会是自己。
“主子,公主她也太过分了,今天乖巧了一天,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您不自在。”左右等不见从德回来,小半个时辰过去,谷雨终忍不住抱怨。
嗣音不语,心虽然突突直跳,可她必须保持镇定。
“主子主子。”李从德终于飞奔回来,可他根本喘不过气说话,也不晓得哪里来的胆子,竟抓起嗣音的手就往外跑,嗣音知道他定是找着了,便一路紧跟。
此时各宫都在休息,路上倒没什么人,两人一通狂奔,竟跑了大半个皇宫,嗣音只觉得胃里的东西都要翻出来,快跑不动时,从德却在一座陌生的殿阁前停下,门口几个值夜的宫女太监瞧见这样狼狈过来一对主仆,也好生奇怪。
“奴……奴才好运气,有个要好的兄弟在这慈宁宫当班,刚才路上遇见,他说定康郡王带着公主来了慈宁宫的佛堂,正想……正想去告诉奴才呢。”
嗣音听得真真切切,她一手托着腰,努力调息,心内却矛盾重重,这里头有一个她必须带走的人,却还有一个她不能见的人,老天偏要在这辞旧迎新的时刻跟她开个大玩笑么?这叔侄二人,又是怎么在一起的?
“从德,在这里等我。”她到底做了决定,言罢直起脊梁,径直往慈宁宫佛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