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昀见到嗣音,竟是喜形于色,上前来便说:“听说梁贵人的嗓子好了。”
嗣音笑一笑,退后了几步,哑声应了“殿下。”
“我在顺贞门为母妃办几件事,从那里过来路过符望阁便想着能不能遇见你,真是太巧了。”泓昀有些兴奋,竟毫不顾忌他和嗣音间该有的尴尬。
嗣音除了浅笑相对委实不知该说什么,泓昀的态度让她很反感,甚至会觉得是他故意要为难自己。
“子衿说等你好了便会出宫回王府,其实我并不着急,身体也没什么需要他照顾的,我倒更希望他留在宫里照顾你。”泓昀又道。
嗣音蹙眉,笑容不再,眼角余光分明看见他身后两个小太监面上莫名之态,他们也一定奇怪吧,为何三皇子会对一个庶母如此关心。
“即刻就要回符望阁,先告辞了。”嗣音也不接他的话,欠身便绕开带着吉儿要走。
泓昀也没阻拦,只是停在那里目送她,一直也不回身。吉儿回头瞧见,小碎步跟上挽了嗣音说:“三殿下好奇怪,还在看您呢。”
嗣音心里烦躁,脚下步子走得更急,却不料从边上闪出一行人,一身桃红绒边夹袄长裙的宋蛮儿出现在了眼前。
“哟,梁贵人那么急,是要去哪里?”宋蛮儿笑盈盈,很热络地来到面前,“是从承乾宫出来么?本宫也要去看武宝林呢,可不巧没与你遇上,咦……”她朝后面望了一眼,故作惊讶,“怎么三殿下在那里?他这是瞧谁呢?怎么……怎么又走了?”
嗣音垂首不语,宋蛮儿绕过她再仔细往远处看,拊掌笑道:“不假,是三皇子。”回眸看嗣音神情尴尬,更是提了声调说:“梁贵人,你怎么了?”
“臣妾,有些不舒服。”嗣音哑声回答,胡乱找借口搪塞。
“右院判天天跑符望阁,那样殷勤地照顾怎么还叫你不舒服呢?果然年轻不可靠的。”宋蛮儿哼笑,眯着眼细细地看嗣音。
“臣妾……”
“梁贵人你好厉害。”宋蛮儿低语轻哼,气息间充满了酸涩的妒意。
嗣音心底一颤,只唤了声,“娘娘。”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贵妃拉下马,你真的好本事。”宋蛮儿逼上前,继续幽幽冷冷地哼笑着,“皇上他到底喜欢你什么?”
嗣音垂头不语,这样的问题叫她如何回答,为什么宋修容就不能像古昭仪那样温和善良,与己无关的事就不问不闻呢?
“才听年夫人提过十四爷,这会子又瞧见三殿下。”宋蛮儿伸指挑起嗣音的下巴,“你也不见得长得有多美,这狐媚功夫到底哪儿学的?”
嗣音被触怒,她可以容忍别人因嫉妒而对自己不善,她跟自己说那是得到彦琛的爱所必须承受的代价,可她无法看着这些人侮辱自己的人格而装作视而不见,她做不到,她是爹娘最骄傲的女儿,不是任凭谁都能欺侮的。
“当年淑太妃也是宠冠后宫的人,梁家果然人才辈出。”宋蛮儿轻蔑地一笑,收回了挑着嗣音下巴的手。
“臣妾只是规规矩矩做好本分,也请娘娘莫要听信谗言以免引出不必要的麻烦。”嗣音直视宋蛮儿,一字字清晰地告诉她。
宋蛮儿一愣,她没料到嗣音会有此反应。
“什么叫不必要的麻烦?”宋蛮儿怒,又逼近嗣音,“这话从你这破锣锅的嗓子里说出来可真难听,你信不信本宫要你一辈子不能开口说话?”
“何太医医术高明,恕臣妾不能信娘娘的话。”嗣音不惧。
“呵……”宋蛮儿一阵冷笑,那笑声狰狞得叫人恶心,可又突然转了脸色,笑融融对嗣音道,“这样好这样才好玩,本宫就喜欢好玩有趣的人。”
宋氏的反复无常,才真真是叫嗣音觉得可怕的所在。
“你回吧。”宋蛮儿理一理衣衫,扶了发鬓的簪花,晃着窈窕的身姿绕过嗣音背对她说,“你要一直这样好玩,本宫就不闷了。如今呢……本宫去找武宝林玩,本宫天天给她讲故事,等她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也要天天缠着本宫讲故事。”
“娘娘!”嗣音慌了,转身至宋氏面前,却又不能直白地说出想说的,“娘娘您……”
宋蛮儿蔑然一笑,凑过脸轻幽幽鬼魅般在嗣音的耳畔吐纳:“有本事你也把本宫拉下来,要皇上下个什么禁令不让本宫去探视武宝林,不然的话,本宫就喜欢给她讲故事。”
言罢,幽媚一笑,摇曳着如柳身姿扬长而去。
嗣音的心突突直跳,竟愣在原地不能动弹。吉儿唤了几次,都不见主子回神。
“本宫就喜欢给她讲故事……本宫就喜欢给她讲故事……”宋蛮儿那幽冷的话一直在耳畔萦绕,随之挥不去的便是舒宁无助的泪容,嗣音的心都要碎了。
要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继续去折磨舒宁,向古昭仪求助,还是他?可怎么能去找他呢,他那样辛苦那样忙碌。
嗣音的心好虚,好像如拂尘般飘在半空,不知哪里才是落实的地方,竟第一次为自己只是个小小的贵人感到无奈。
“主子咱们回吧,起风了。”吉儿又来唤她。
嗣音干咳了一声润嗓子,依旧低哑:“吉儿你认得去坤宁宫的路吗?”
“奴婢认得。”
嗣音便忙抓了她的手说,“你带我去。”
吉儿没有多问什么,主子吩咐便照着去做,遂将嗣音一路带到了坤宁宫。彼时皇后正见客,客人却是受皇帝所托送给嗣音两件大貂裘氅衣的贤王妃叶容敏,她本是听说皇后抱恙,才进宫来探望。
“梁贵人可大好了?”叶容敏很客气,待嗣音礼毕便热络地关心她的身体。
嗣音心里对叶氏有感激之心,自然易亲近,笑道:“多谢王妃关心,竟是好多了。”
容澜对叶容敏笑道:“问过这个便罢了,她嗓子才好些别招她说话累着。”转而问嗣音,“你有什么事便说,本宫不留你说闲话,你养好身子才是正经。”
嗣音本鼓足勇气来的,可不巧叶容敏在跟前她却不好开口了。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来探望娘娘,并告诉您臣妾能说话了。”嗣音哑哑地说着,心里暗恨自己无用。
容澜显然是不信的,这梁嗣音竟不知她自己有一双清澈得骗不得人的眼睛么?这漂浮忽闪的眼神早早将她出卖了。心里便寻思,该是容敏在面前的缘故。
遂只是笑着夸一句:“如是本宫便安心了,你好生养着身子,不然皇上也多一份操心不是?”
嗣音无奈地应着,心里意乱纷纷终不敢说出那句请求。之后与皇后、叶氏陪聊些许时候,容澜便催叶氏出宫去,自此散了。
“梁贵人是不是有心事?”与叶容敏一起离开坤宁宫,她突然这样问嗣音。
嗣音只是一笑,那些事如何能与叶氏来说,她再如何慌乱,尚不至于病急乱投医。
“梁贵人好生保重身体。”见她如是,叶氏也不追问,欠身致礼后便往出宫的路上去。嗣音自然也带了吉儿回去,只是吉儿怕嗣音辛苦便择了近路,却不料竟从景阳宫门前过,也是到了那里吉儿才后悔,忙不迭对嗣音说,“奴婢真是昏了头带着您从这里过,主子咱们走快几步别叫景阳宫的人瞧见。”
这又是何苦?嗣音心内暗笑,难道说她自此和年筱苒结下梁子,一辈子水火不相容?正想着,身后突然赶来一行人,为首的是宫女梨乐,她见了嗣音只是福了福身便仓忙走开,后头随行的几位太医也跟着匆匆行了礼便径直往景阳宫去。
“主子,看样子是年夫人或小皇子病了吧。”吉儿轻声道。
嗣音驻足望了须臾,心生不忍,可回想那一晚在这宫门前跪了两个时辰的光景,还是不打算沾惹年氏的是非,便带了吉儿离去。
走了老远,忽听身后有人喊“梁贵人请留步。”转身去看,却是刚才的梨乐。待她跑到跟前,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脸上早肆横了泪水,只哭道:“奴婢求梁贵人,求您去跟皇上说说情,求皇上来看一眼夫人吧,夫人几天不进食再下去只怕……只怕……”
嗣音示意吉儿搀扶梨乐,可她却更匍匐下去,求嗣音道:“奴婢求您了,求您了。”
“梨乐,夫人她不会想你这样求我的。”嗣音无奈地回答,“她若看见你这样,会更生气。”
梨乐摇头,哭着道:“夫人已经连话都说不出了,可不肯叫太医看也不肯喝水吃药,小皇子哭她都不管了,这、这只怕是一心要求死。”
这话是大忌,可嗣音更万万没想到年筱苒竟骄傲如斯,她发了狠要做什么就绝不会再顾忌任何人任何事,甚至包括对女人而言最最珍贵的孩子。
“你不要哭,求皇上的事我不会做,并非我狠心,而是我去求皇上若来便罢,可皇上若不来而年夫人又知道的话,只怕弄巧成拙叫她更伤心难过。”嗣音冷静下来,而嗓音竟也不再沙哑反渐渐清亮起来,但她自己似乎没有察觉,继续道,“求我不如求皇后,皇后娘娘说几句话恐怕夫人还能听得,你不要再在我这里耽误功夫,我若能帮你又怎会推脱?”
梨乐哭道:“夫人的脾气奴婢知道,皇后娘娘那里若能去求,奴婢何苦再来求您呢。”
嗣音俯下身子去搀扶她,“我知道你的心思,可皇上为什么就一定会听我的?其实不管皇上今日来不来,以夫人的性子终究还是会因有我夹在中间而生气的,梨乐,并非我为难你啊。”
“梁贵人,夫人她生下小皇子后没有好好坐月子落下了病也不肯叫人知道,她只不过是外强中干撑个样子的,她真的经不起这样耗……”梨乐哭得伤心,竟将年筱苒最私隐的事说出来。
嗣音蹙眉,平日里瞧年筱苒神气活现的模样,谁能想到她竟有一副虚弱的身体。心念她那至高的心气,便想这样的人最是经不住激将的,故问梨乐:“不如我去看一看,虽然我从没有想和夫人做对的心思,但这件事我到底脱不了干系。”
梨乐这里倒是真真病急乱投医,连连点头即刻爬起来就要引嗣音去,吉儿却跟上来提醒说:“主子,您的嗓子亮了好多。”
嗣音脚下的步子不停,嘴上则试了几声,果然比先前清亮,心里不由得暗笑,这嗓子好的也真是时候。
她这里一路跟了梨乐去,宋蛮儿那里正从承乾宫绕出来,瞧见这光景不禁击掌冷笑,对身边的念珍道:“她既然那么爱多管闲事,就再叫她多几件闲事操心吧。”
念珍颔首应承,“奴婢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