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因前夜宴会晚了,皇后便免了众妃嫔的定省,然嗣音仍早早起来送淑慎去书房,泓晔也一早准备好,来约姐姐同行。
嗣音与古曦芳一起送至门外,待归来,曦芳邀嗣音去正殿喝茶。
“不必担心武宝林,她每日醒来便先来本宫这里,过会子自然就来了。”因见嗣音犹豫,显然是担心舒宁,曦芳便如是说,待得二人落座,她又道,“昨夜你走后,皇后娘娘与本宫说希望你能搬回符望阁去住,即便不去符望阁,也要另挪个住处。往后你要协助娘娘管理六宫之事,少不得每日有奴才来往听事,皇后娘娘怕打扰了武宝林安胎。”
嗣音心中虽不愿意,但还是不能拂逆了皇后和曦芳的意思,只静静微笑,“臣妾听凭娘娘的吩咐。”
曦芳莞尔,让翠芙拿来一方锦盒递给嗣音,“恭贺你晋升婕妤,也不知究竟是你们厉害,还是这承乾宫风水好,都说本宫这里很旺,你们俩个是这届里最出挑的,位分最高的刘婉仪如今也不过尔尔。”
嗣音接过礼物笑道:“自然是托娘娘的福。”
曦芳抬眸看了看四周,似见无不妥之人,方道:“跟你说一些话本宫尚能放心,武宝林那里就说不得了,那孩子性格虽弱却执拗爱认死理,本宫若有词不达意的地方叫她误会,就难转圜了。”
嗣音颔首,“娘娘有话只管对臣妾吩咐。”
“你是聪明的人,我说也不过是白说。”古曦芳悠悠喝一口茶,再道,“本宫希望你们能记得‘树大招风’的道理,不管怎样你曾在承乾宫住过,本宫希望你离了这里依旧能好。”
嗣音心里暖暖的,含笑道:“臣妾谨记,日后也会婉转地告诉武宝林,再有往后臣妾若搬离承乾宫,还请娘娘多多照顾她。”
“这是自然,她也是招人疼的。”曦芳笑,然眼眉微动,沉吟片刻到底将真心话说出,“本宫虽出自书香门第、幼承庭训,但家中并不让女孩儿多读书,如今晔儿的课业越发意深难懂,本宫想从旁辅导也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梁婕妤你饱读诗书,一定比本宫强,本宫想把四皇子的课业托付给你。”
嗣音心头一颤,她万万没料到一直淡然温和的古曦芳,会对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
到底她们凭什么觉得自己样样都好呢?她不过是读过几本书,不过是会弹几首曲子,不过是……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啊。
“娘娘,武宝林来了。”可不等嗣音答复,舒宁已至门前。
曦芳温和一笑:“我们改日再谈。”
嗣音遂不提,待见了舒宁,听她笑呵呵恭喜自己晋升婕妤,也勉强做笑只管说闲话。但三人散了后,嗣音便在屋里闷闷不乐。
谷雨端了一叠瓜果进来,笑说:“才这个钟点,太阳就毒辣起来,那阳光白森森得直刺目,可见今年夏天要有多热。”
然见主子的脸色与屋外光景大不同,便悄声问怎么了。
嗣音将古曦芳送的首饰往她面前一推,嘟囔说:“我真情愿一辈子在隆禧殿里不要出来。”自然她的意思,是希望只与皇帝永远青山绿水、海阔天空。
这样的愿景仿佛只是空想,便是在这一日,皇后派王海送来懿旨,要婕妤梁氏即刻迁回符望阁居住。
果然,她终究要回去符望阁。
武舒宁心里万万不愿意,却一句话也不能说,更不能在众人面前垂泪,只是执了嗣音的手久久不放。然嗣音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搬走了所有的东西,她也该走了。
曦芳含笑相送,劝舒宁道:“你的梁姐姐往后是要帮着皇后娘娘协理六宫诸事的,不能总叫她护着你心疼你,而你什么也不能帮她做吧。你安心在这里养胎,她便放心了。也不是去远的地方,不过几步路,你可去瞧她,她亦可来瞧你。”
舒宁弱弱地一笑,松开嗣音站到了曦芳身后。
“这些日子臣妾多谢娘娘照顾,日后还请娘娘多多对武宝林费心。”嗣音恭恭敬敬地对古曦芳行了礼,便与舒宁作别带着谷雨从德离去。
一行人回到符望阁,立在院中恍如隔世,谷雨道:“还是这里好,清清静静的。”
不愿离开承乾宫只是为了舒宁,此刻真正站在这里,梁嗣音才发现做人偶尔自私一些并不是什么坏事。这里承载了她太多美好的回忆,是任何地方都无法替代的。如果因为自己的动静太大而招人嫉妒眼红,并随之平生出诸多麻烦,她也甘愿去一一面对。
而谷雨更是一语说破,“往后皇上又能常常来看主子了,在承乾宫里总是不方便,三位主子皇上看哪一个好呢。”
嗣音默默不语,这正是她的私心,却不能对外人道。
女人,终究还是女人。
自然与此同时,宫闱风波也随之起了涟漪。
一个小贵人连升三级成为婕妤,又赐还原先住的殿阁,虽然符望阁不是正经的宫殿,但独门独户这本就是主位妃嫔才有的尊贵,而即便是主位妃嫔,如耿慧茹、古曦芳还要携几位宫嫔共居。
当初以梁才人的身份被扔进符望阁,那是贬;可如今以婕妤的身份回去,风光无限。即便符望阁仍旧是朱漆斑驳家具陈旧的所在,但现下早不再是遗落在皇宫一隅的小阁楼了。
忙碌了大半日,嗣音终感疲倦,懒懒地来到阁楼坐着,看着外头谷雨口中白森森刺眼的阳光,便渐渐眼皮沉重欲睡,可才闭上眼睛,那一个个人一张张脸就跑到眼前。
舒宁迷离的目光、刘仙莹哀戚的神情,还有古昭仪温柔却意味深长的笑,皇后、贤妃……等等等等,嗣音唯一明白的,就是自己真真还没有开窍,因为这一重重关系稍有叠加缠绕,她就会眼前一片迷茫,什么也看不清。
但想着想着,还是沉沉地睡去,梦里有湖光山色一如与彦琛路上所见,梦里有笑语婉转一如与彦琛途中休憩耍玩,但这一切往后只能在梦里出现么?
“姐姐……”
就在嗣音梦中与彦琛在湖边泼水嬉闹时,突然从四周传来舒宁的声音,她那样痛苦凄厉地喊着自己,可当嗣音终于看清楚,却是舒宁已沉溺入水唯留一只手露出水面。
“舒宁!”嗣音大喊,猛然惊醒,竟是一脸虚汗。才唏嘘是一场噩梦,便听“蹬蹬”爬楼的声响传来,旋即谷雨冲到了面前,将噩耗告知。
才离承乾宫不过半日,今又折回,却见承乾宫乌泱泱的挤满了人,太医妃嫔宫女太监,嗣音竟连插脚的地方也没有。
宋蛮儿随贤妃站着,瞧见嗣音来便哟呵一声说:“新婕妤这家搬得好,硬生生把武宝林的胎滑了。
嗣音闻言,本就发白的脸色更加苍白。
贤妃则责怪宋氏:“混说什么,梁婕妤搬迁是皇后娘娘的旨意,你又不要命了?
宋蛮儿咋呼说:“可那避讳也不是我臆造的,都说怀孕的人不宜迁动嘛,偏偏梁婕妤搬来搬去殷勤得很。”
嗣音真真半句话也说不出,木愣愣地向她们行礼,虽受李子怡等人的礼,但实际懵在原地什么也听不进去。
果然不多时皇后和古昭仪从西配殿出来,见那样许多人拥在院内,本就没好气便益发怒言:“都杵在这里做什么?武宝林是要静养的,你们都散了吧。”
贤妃等自然不敢违逆,行了礼纷纷散去,唯有嗣音愣在原地,任凭人潮从两边散开,自然她也如是出现在了皇后的面前。进宫这样久,还是头一回在皇后的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忧伤、愤怒、无奈交织缠绕。
“你来了。”容澜凌人的气势弱了许多,“进去瞧瞧她吧。”
“臣妾想知道,武宝林滑胎的缘故。”嗣音立在原地不动,好似魔症一般,只要皇后亲口说舒宁滑胎不是因为自己,她才能不去介意宋蛮儿的话。
古曦芳替皇后道:“她身子太孱弱又是头一胎,先前也见红过,太医说幸好身子还能养回来。”
容澜心情很糟,连话也懒得说,略嘱咐古曦芳几句便走了。嗣音行礼相送,却迟迟没有起来,只蹲跪在原地痴痴发呆。待古曦芳折回瞧见这光景,凄然道:“你若这样,本宫还有什么指望,为了这件事本宫已不能在皇上皇后面前抬头,你若再不好不能帮我去劝她安慰她,难道这承乾宫的人往后要天天都哭么?”
犹记得早晨她对自己说人人都夸承乾宫风水好,难道这叫盛极而衰?
“婕妤起来吧,娘娘还凭您去劝慰武宝林呢。”翠芙上来搀扶嗣音,又道,“宋修容的话岂能信的,修容娘娘她从来口快心直。”
“翠芙,宋修容说了什么?”古曦芳蹙眉。
翠芙道:“方才奴婢也在外头,修容娘娘见了婕妤就说是因婕妤几次搬迁才影响了武宝林的胎气导致滑胎,本来婕妤还好好的,被修容娘娘一说就怔住了。”
曦芳上前来一把握住嗣音的手,恨恨道:“这你也信?”
嗣音忍了许久的眼泪终如线而下,哭泣着问古曦芳:“娘娘,我要怎么去见她呢?舒宁太可怜了。”
“你不要哭。”古曦芳厉声斥责,“本宫不容许你们在我的承乾宫哭泣。”
嗣音收住眼泪,又听古曦芳道:“这件事本宫不会善罢甘休,本宫的承乾宫绝不容许这不干不净的事存在。”
嗣音霍然抬头,竟从未见过古曦芳如此犀利的眼神,而她的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舒宁滑胎另有隐情?
“去安慰她吧,本宫相信皇上此刻也希望你做这件事,这也是你身为婕妤如今该做的。”古曦芳敛了气势,这般说罢就带着翠芙离去,然不过行几步又驻足回头,叮嘱道:“记着,本宫不容许任何人在承乾宫哭泣。”
“是。”嗣音欠身应答,心里早混乱如麻,这一切究竟怎么了,又是冲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