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一旁谷雨轻声唤,“那一边似乎是皇上的銮辇过来了。”
嗣音抬眸望去,果然一团明黄色缓缓从远处而来,她呢喃:“他终究是来了。”
谷雨轻声道:“主子不正希望皇上能来看看宝林么?”
“我不知道。”嗣音淡然一笑,理一理方才激动之下散乱的披帛,挺直了脊梁往另一个方向离去。
谷雨追上问:“主子不等皇上?”
嗣音脚下不停,口中却道:“见了面说什么呢?更何况我若再与皇上一起进去,舒宁她瞧见了又该伤心了。我是不能帮她去争什么,让一让总还是可以的。”
这后一句话说出口,心里却是五味杂陈,难以言喻失落感涌上心头。
这一边,当彦琛来至承乾宫门外时,嗣音早没有了踪影,他并没有得到舒宁不好的消息,只是过了避忌的日子,便排了今日这个时刻过来瞧一瞧,当然其中还有一层原因是他极不想去承认,却又不得不心甘情愿为一个人退步的。
古曦芳迎出来,倒是顺口一说:“皇上来得不巧,梁婕妤才走。”
彦琛初闻略有触动,但想起她的那些话又不免动无名火,竟冷冷堵了曦芳一句:“她来不来与朕有何可巧的?”
古曦芳是会看颜色的人,忙笑着岔开话题,只道:“武宝林知道皇上过来看她,可高兴了。”
“她受苦了,朕对武宝林的确有所忽略。”听皇帝这般说,曦芳忙劝,“最大罪过就是臣妾没能好好照顾宝林,皇上可不能自责,不然臣妾不知该将自己置于何处。”
“幸而是你,若是别人……”彦琛话至此却停住了,不在意地笑一笑,便叫人引着去西配殿。
然帝妃二人至门前,只见小满跪在那里,她已洗了脸换了衣裳,倒看不出先前的狼狈,但却说了叫人惊讶的话。
“宝林说:‘臣妾形如枯槁精神不济,只怕皇上见了会不高兴,皇上亲自前来垂见,臣妾感激不尽,恕孱弱无力不能叩谢圣恩,但求皇上保重龙体,待臣妾休养好身体再报圣恩。’”
“她不想见朕?”其实这对彦琛来说本无所谓,但因牵扯了另一个人,他不禁低声冷笑,“可见是有人白费心思。”
边上的古曦芳听得一字不差,却只当什么也不曾听见,仍笑呵呵道:“请皇上不要和宝林计较,宝林是为自己害羞呢,眼下的确是病干枯了不如从前水灵可爱,她还年轻自然在意容貌,这些日子就看臣妾如何悉心照顾、将功折罪,之后定还皇上一个娇巧玲珑的宝林。”
“便随了她,年纪虽小却也懂事。”彦琛这般淡淡一句,对他而言见不见武舒宁真的不重要。
曦芳不语,本以为皇帝要走,不料彦琛却说想在承乾宫坐坐,去曦芳殿里的路上瞧见那梨花树,他驻足凝目了须臾,却什么也没说。之后休息也只是闭目养神,古曦芳陪在一边,静得好似不存在。
许久之后皇帝才睁开眼,彼时古曦芳正伸手试一试茶壶里的水是否还热着,一抬头见皇帝看着自己,便是多年的夫妻,她也倏地脸红了。
彦琛欣然一笑,“你竟从没变过。”
她颔首,“皇上曾与臣妾说过,相由心生。”
“难为你一直记着。”彦琛很满意,慢悠悠又道,“晔儿的事你可与她提过了?”
古曦芳答道:“提了一提未及细说,梁婕妤虽惊讶却没有拒绝,自然也未说定什么,皇上还需等一等。”
“你明白,朕并不指望她教导晔儿什么,只是想晔儿能与她有几分情分,将来也好……”
善解人意的古曦芳却贸然打断了皇帝,那温柔的笑容叫人看着就舒心,“皇上别想那么久远的事情,臣妾明白便是了。”
彦琛望着她的笑容,静思片刻道:“朕到底是自私的,心想你为了晔儿定会应了朕,曦芳,但如今朕不想强迫你,如果你不愿,朕不会失望更不会牵扯晔儿,金口玉言不容质疑。而你也知道,朕只想听真话。”
古曦芳道:“若说全心全意只怕是违心的,臣妾也是女人而已。不过看着淑慎性子改了那么多,或者说看着她从一个可怜孤傲的小女孩变得如今快乐活泼的模样,臣妾怎能不放心将晔儿交给梁婕妤去教导。即便谈不上教导,臣妾也希望她能给晔儿好的影响。臣妾的性子注定只能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可梁婕妤不是。”
彦琛涩然一笑,“只因将来朕已老去,而她尚年轻。”
“皇上!”曦芳娇言,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一日后,宫里依旧忙忙碌碌,到了五月初三景阳宫里摆了家宴庆贺泓暄周岁。那小娃娃长得虎头虎脑,眼眉鼻子几乎与彦琛一模一样,年筱苒自然得意,而她如今又仿佛改了性子般,在众人面前进退得宜,使得一场庆生宴十分圆满。
于是热闹过后,嗣音又跟着皇后、贤妃准备起泓昀的大婚,就连五月初五的端阳节也简简单单地过了,而端阳节一过,泓昀大婚的日子便在眼下。
初七这晚,郡王府里已挂满了红绸灯笼,漫天盖地喜庆红色绚烂夺目,泓昀陪着晏磷最后一次查看各处,皆妥当后叔侄俩才在厅里坐下。
“成家后你就是真正的大人了,往后皇上会交给你更多的责任和压力,你需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七叔希望你能戒骄戒躁、虚心向学。朝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脾气虽不好,却一肚子治国济世的学问,你若放得下皇子的身份,他们自然会对你倾囊相授。”晏磷缓缓而言,看泓昀的眼神却藏了深意。
泓昀不觉,只洗耳恭听,不久后晏磷便要归去,他相随送至门外,可皇叔的脚步忽而停了,但见晏磷指着远处道:“方才瞧见一个年轻公子过去,也不似下人,你这里还有客在?”八壹中文網
“是母后派在王府照顾侄儿的太医何子衿。”泓昀道,“是御医馆右院判,如今常驻侄儿府邸。”
晏磷仍满脸奇怪:“倒是听说这个年轻的右院判,却不想是这样一个翩翩公子。”说着又道,“既你要大婚,不日就让他回宫去吧,你有了妻室家里就不便有外男在府里随意走动,有失体统。”
泓昀的眼神有一瞬凝滞,但很快就答:“侄儿记下了。”
送走晏磷,泓昀径直来到后院,见何子衿正在整理东西,便问:“方才你找我?这些东西……”
何子衿温和地一笑,“王爷大婚后,我也该回宫了,有外男在府中会让王妃觉得不自在。方才本是想去向您辞行,却忘记了您正在陪贤王说话。”
泓昀不悦,恼怒道:“她一个草原上来的人,热情奔放得很,不会计较这些的。母后既然不宣召你回宫,你就待在府里,哪儿也不要去。”
何子衿笑:“眼看一年就过去了,我早一些晚一些总是要走的,王爷又何苦留我?前几日院士大人便来了书信,因武宝林滑胎一事千金科问罪撤职了一批太医,眼下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掌管,他十分希望我能早些回宫去帮他。”
“天下那么多太医,难道就缺你一个?”泓昀很不高兴,别过头嘀咕说,“你若进宫去,恐怕再也出不来了,那……”
“王爷,往后千万千万……”何子衿俊美白皙的脸上染了晚霞,美得异样,“为了您也为了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不要再想往后的事情。”
泓昀却急切地伸手握住他的胳膊,“子衿,可是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了,那个浩尔谷赫娅我连话都没同她说过几句,可明天她就要成为我的妻子。子衿,我不晓得将来会如何,但如果你能在身边,我会安心很多。方才七皇叔说未来父皇会交付我更多的责任,到时候我一定会挫败迷茫,我希望那个时候身边能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可那个人一定不是浩尔谷。”
何子衿同样露出不舍的神情,但事实又那么残忍而无奈,他凝望着泓昀半晌说不出话,一切从开始就错了,可命运偏偏要让他们相遇。
“子衿就留下,等一年期满再做打算。”他淡然一笑,半合的眼睛那样细长纤柔,宛若画中美人。
泓昀松了一口气,阴霾了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你若走了,明日的大婚我也会不安心的,子衿,谢谢你。”
何子衿垂下头,笑得有几分赧然,又有几分满足的幸福。
与此同时,宫里也已诸事准备妥当,明日是隆政帝的第一个儿媳妇嫁入皇室,又是与部族的联姻,自然万众瞩目、意义非凡。
但连着数日的操劳,嗣音的体力已几乎透支,此刻谷雨赶着改好了内务府送来的婕妤朝服,问主子要不要试一试。嗣音懒懒地歪在美人榻上说,“不会一晚上又瘦那么多,不必试了,你自然做得好的。”
淑慎正巧进来,见了这光景便吩咐吉儿,“明日早上炖一盅参汤给婕妤喝,不然一整天只怕她要撑不住。”说罢才来对嗣音嘀咕,“明天列席的人,就要数你最憔悴了,怎么就累成这样呢?眼睛周围一圈乌青,看着似病了一样。”
说着坐到嗣音身边,捧着她的胳膊轻轻揉捏,又嘀咕:“宫里那么多娘娘,为什么非要叫你做那么多事。”
嗣音笑而不语,因淑慎的揉捏感到舒适而安然闭了眼睛,心里则暗自叹:“虽然不是我的错,可到底也曾叫他伤心难过,如今能为他的婚礼尽一份心,总算两清了。”
一词“两清”,却让嗣音倏地想起了远在南边的晏砷,遂猛然摇摇头自责:“想他们做什么?你果然庸人自扰。”
淑慎不明白,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