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日,前朝与后宫皆忙碌,许多人竟忘了十四王爷擅自入京一事,连容澜也是经络梅提醒才想起。没料到皇帝这一次竟是如此态度,无心的人自然不会去深究,可容澜总觉得有不妥之处,反惴惴不安。
到了八月初十,惠静出嫁,皇帝为侄女添了丰厚的嫁妆,宫外礼成后,十王爷晏珏便携妻入宫谢恩,众人聚在坤宁宫里很是热闹。
十王妃因女儿风光出嫁对帝后千恩万谢,容澜则笑道:“每件东西都是耿昭仪精心置办的,忙了好些时候,谢她才是。”
十王妃忙到耿慧茹面前要福身,耿氏站起来拦住:“王妃太客气,终究是皇上和娘娘的恩典。”
而晏珏也已离了座,对耿慧茹欠身抱拳:“臣弟替静儿多谢昭仪娘娘,待她三日回门后,必定进宫向皇上、皇后和昭仪磕头谢恩。”
耿慧茹恬然一笑,挽着十王妃坐下。
嗣音静坐一边,欣然看着十王爷这对夫妇,十王爷是面如满月的温润之人,虽有皇室子弟的贵气在,但眼眉间的神韵更具佛性,观之安然。大概便是这样的人,才能安于自己的生活,在那个风云四起的年月里保持中立,不沾染任何恩怨吧。再观他的王妃,却是一张干练精明脸,一颦一笑都端着礼节客套,与丈夫全然不同。如是互补的一对,倒也相配的很。
宫外和郡王府,泓昀匆匆赶回来直奔妻子那里,问道:“你当真不去十皇叔府里?皇叔夜里摆了酒宴请叔伯兄弟们,别家女主人都去,你怎么能不去?”
“我忙得很呢,你爱带谁带谁。”赫娅那里正敦促嬷嬷丫头做一件新衣裳,头也不抬一下,嘴里说,“后院那个清闲得很,你带他去嘛,又新鲜又体面。”
“浩尔谷赫娅,你不要无理取闹。”泓昀一句话就被激怒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家都干了些什么?只不过不想为难你,不想和你吵,你倒越发蹬鼻子上脸。”
赫娅霍然站起来,也不管嬷嬷丫头在,就倨傲地站到丈夫面前,“不要动不动就连名带姓地吼我,你如果能说出让我心服口服的话,我当然听你的。”
“现在我让你陪我去十皇叔家,是你作为妻子该尽的本分,哪里没有道理了?”泓昀怒,“是你要牵扯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是你每次都不能好好地跟我说话。”
“我说过了……”
“别说你说过的那些话。”泓昀道,“你要走你自己去跟父皇母后说,他们若答应我绝对不留你。可你休想让我去开这个口,我丢不起这个人。”
“泓昀,你会后悔的。”赫娅死死地盯着他,眸子里的目光很是凶戾,“你让我失去一个女人该有的尊严,给我带来挥不去的阴影,毁掉我一辈子的幸福,这种痛我一定也会让你尝一尝。”
“你又发什么疯?”泓昀愤愤,“不去便不去,又说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浩尔谷赫娅我也告诉你,如果你敢对子衿做什么,我也绝不放过你……”伸手指向她身后的阿尔海和亲信丫头,“和你的族人,我也会让你付出代价,大不了玉石俱焚。”
“呵……呵呵……”赫娅更是怒从中来,一掌推开他冷笑,“你放心,我会好吃好喝供着他,让他一直待在你身边。”
“你……你究竟要怎么才肯罢休?”泓昀从没有那么强烈地愿望,想一个人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
三日后惠静与丈夫一起进宫谢恩,皇帝只在涵心殿见了一面,之后便在坤宁宫见皇后与诸妃,说说笑笑热闹的模样倒是有要过中秋的味道。
容澜也笑说:“这几日尽是好事情,看着孩子们,觉得自己也年轻了。”如此闲话许久,一起用了午膳方散。
离开坤宁宫,耿慧茹自然与表妹同行,二人今日没坐肩舆,便散步回去。只是走不多远,惠静从后头赶了上来,耿慧茹抬头望,见郡马远远等在那里,目光却不曾离开惠静。方才在坤宁宫里便看得出这年轻人对妻子的呵护,惠静能得如意郎君,耿慧茹很是高兴。
“昭仪娘娘,这是静儿的一点小心意,谢谢您为我准备的嫁妆。”惠静朝耿氏手里塞了一方小盒子,“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这是我自己制的胭脂,铅用的很少,对皮肤好。娘娘若不嫌弃就试试看,将来若喜欢,我常给您送进宫。”
她瞧见刘仙莹在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刘婉仪的我回头再送来,今天太急了。”
刘仙莹微微一笑,“郡主的心意我领了。”
耿慧茹小心将脂粉盒递给凡霜拿着,亲切地握了惠静的手说:“郡主若能与郡马伉俪情深,就是对本宫最大的谢礼。郡马一表人才,为人又谦和儒雅,相信他会好好待郡主。”
惠静赧然而笑,红着脸低下了头。
“郡主快回去吧,郡马他等你呢。”耿慧茹笑言,伸手指了指远处的郡马,那少年似乎瞧见,朝这里作了揖。
“那个傻子。”惠静咯咯一笑,不尽的甜蜜写在脸上,随即便与耿慧茹告辞,朝她的丈夫奔去。
“郡主看起来很幸福,虽然是父母之命的婚姻,难得两人能互生情愫、两情相悦。”回永寿宫的路上,刘仙莹这般说着,羡慕的光华从眼眸间滑过。
“她是个好孩子,该有这样的福分。”耿慧茹淡淡地说,眼睛里的神韵却和表妹全然不同。
“娘娘……是为十王爷高兴吧。”刘仙莹问。
耿慧茹猛地紧张,慌忙往四周看了看,皱眉低声呵斥她:“在外头你胡说什么?”
“这句话平常人听来很平常,娘娘心里有梗才会觉得奇怪。”刘仙莹笑,“臣妾是真心羡慕娘娘可以安安心心,而不用像我这样每天走在刀刃上。”
耿慧茹也不想驳斥她,继续朝前走,口中说:“你也是多虑,皇上如今和他不是挺好的么。”
“谁知道呢,还有比皇上更喜怒无常的吗?六王爷九王爷家就是最好的例证。”
“那能一样么?六王九王对皇上做过什么,而他又是谁?”耿慧茹停了脚步,挽了表妹的手说,“求求你不要胡思乱想,现在不是很好吗?为了他也为了你自己,千万别再做傻事。”
刘仙莹淡然一笑,“臣妾知道。”心里想的却是:只要他好,我怎么都愿意,可我能为他做什么?
所谓痴心便是如此吧,女人一旦被爱情困住,只会在偏了轨道的“理智”里越陷越深,即便有一日猛然清醒,也可能早已遍体鳞伤。
“中秋宴上,能看见他吧。”刘仙莹心里默默念,眼波流转不知在想什么。
十四这一日,嗣音中秋宴的礼服才送来,谷雨问为什么那么迟,针线房的宫女说不知谁沾了胭脂在礼服的裙摆上,于是送去浣衣局,结果叫那里的宫女给洗坏了,如今这套是重新做的。谷雨叨咕几句便让人走了,拿来给嗣音试穿,说:“主子试试看那里不好,奴婢好来得及给您改。”
中秋节的礼服是皇帝授意皇后此番另赏的,每个妃嫔可按品级能有的用料来制定自己喜欢的式样,嗣音这套是淑慎指挥下谷雨跟针线房定制的,如今成品送来,果然好看得很。她才穿戴上身,恰淑慎和泓晔从书房归来,便如是和他们见了。
看着两个孩子呆呆的模样,嗣音有些不安,敛一敛衣袖问:“是不是不好看?”
淑慎摇摇头,竟是痴痴地说:“母妃,你可真美。”
此刻屋里已掌灯,嗣音一身荷色齐胸瑞锦襦裙,柔柔的橘色灯光映照其上,色彩起了变幻,却是染不出的美。一朵水墨莲花自裙底而上,随着裙摆盈盈而动,宛若真物,翩然如仙。
淑慎转头看发呆的泓晔,咯咯笑道:“你也看傻了?我以为你会觉得古昭仪才是天下最美的人。”
泓晔脸倏地红了,难得见他笑,说道:“这自然是不一样的,皇姐何必寻我开心。”他又看了一眼嗣音,却说,“梁婕妤这样很美,只是这紫纱披帛有些俗了,不如白色好。”
谷雨便叨咕说:“原先订的色儿比这素一些,也不晓得针线房的人想什么,时日晚了不说,衣裳也不对。敢情我们主子好欺负不成。”
嗣音嗔怪她多嘴,因说:“我不是有白纱的披帛么,换了便是。这身很妥帖,也不必改了。”
谷雨再左右看了看,又嘀咕她们的针线粗糙嚷嚷要修,嗣音也由着她,回去换了平常的衣衫,便来帮两个孩子温习功课。这晚泓晔一直默默,淑慎便总逗他,后来泓晔急了,竟又难得孩子气地说:“皇姐也赶紧如惠静姐姐那样嫁了才好,实在吵得人头疼。”
淑慎哼哼:“旁人我还不愿意搭理呢,白瞎我的好心。”
两个孩子这样斗嘴,嗣音也无心书本,只笑得合不拢嘴。不久承乾宫来人接走泓晔,嗣音才要谷雨让淑慎也试一试明日的礼服,外头却击掌声骤响,皇帝竟来了。
母女俩迎出去,彦琛心情很好却不进来,只对淑慎说:“父皇要带你母妃出去走走,淑慎自己用晚膳可好?”
淑慎看看嗣音,故意说:“母妃这就要丢下我了?”模样儿委屈得叫人怜爱。
如是却惹得彦琛大笑,摸摸淑慎的头说:“好孩子,这样才像个女儿家,看来把你带来符望阁真是对了。”
淑慎到了嗣音身边后所起的变化是众人有目共睹的,只是旁人只看到孩子变得快活,却不知道这孩子给嗣音带来多少温暖。
“父皇不必哄我,改日多赏孩儿几本好书便是了。”淑慎欣然,福身向二人行礼告辞,扭身回房去。
嗣音心里高兴,面上便笑得更甜,她回眸见皇帝端详自己,亦嗔一句撒娇:“皇上这样看人家,是觉得臣妾变丑了?”
“你也学得矫情。”彦琛笑,随即握了她的手说,“朕带你去御花园坐坐,那里都布置好了还没人去过,此刻静静的就朕和你来赏。明日恁多的人,煞了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