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事情已过去,且弥月自知是冲动任性了些,被母亲训斥也毫无反抗之意,还拉了听荷卖乖说:“你们要是真怪我,就说出来,这里也不是皇宫,没那么多规矩,你们看,我娘都一边说我是皇上的妃嫔,一边拿我当三岁孩子训。”
叶夫人恨道:“若非你有身子,我打你都打得,做了娘娘就可以任性胡闹么?”
听荷语芙本是有些不高兴的,可叶夫人却解开了她们的心结,见主子挨骂少不得心疼,皆笑道:“亏得有叶夫人在,不然这世上除了皇上还有人能掌得住娘娘么?”
嬉笑几句无妨,然夜色深浓,弥月再不睡恐伤了腹中胎儿,被听荷软磨硬施地哄睡了,翌日朦胧中还将醒未醒,忽感床榻震动,马场的房屋比不得宫里的殿阁,外头动静稍大些,里头也跟着地动山摇,她硬生生被震醒了,才要坐起来,听荷已奔进来。
“主子,皇上来了,是皇上来了。”
“皇上?”弥月心头一颤,竟是一股子酸楚直往嗓子眼涌,犹记得当初泓曦要把她送去东北,却又转身就后悔紧赶慢赶地追过来,此刻恍然又回到当时的场景,自己飞奔出营帐,扑入他的怀里。
房门被豁然推开,听荷忙不迭用被子将弥月裹了,可闯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泓曦。
“皇上!”
泓曦立在门前,细细看着他好久没见的人儿,只见面色红润,满目才刚睡醒的惺忪娇态,身子也丰润了一些,什么都比在宫里时好。
可明明是好事,他却有些不开心,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叫听荷都傻眼了。
“原是你离了朕过得这样好,朕是白操心了。”
弥月真真哭笑不得,心里的酸楚倒是顿时就散了,见听荷悄然退出去,她才拥着半身棉被朝泓曦伸手:“皇上,弥月好想您,梦里都想见到,可您才刚用马蹄声,把臣妾的美梦震醒了。”
泓曦几步上前将娇人入怀,感觉到弥月身上的温暖和馨香,唯有安心二字足以形容。
“朕搅了你的好梦,此刻这样,算不算补偿?”泓曦笑着,垂首就在弥月颈间落下一吻。
弥月觉得痒要躲开,仰脸看着她深爱的男人:“现在更像是梦,若真是梦,哪一个敢叫醒我,臣妾怕是就要和谁急。”
“主子醒醒,主子!”正是你侬我侬时,听荷突然又折返,强行要拉开泓曦和弥月,弥月急得要骂她,才要开口突然心头一惊,身子一颤,竟又醒了。
屋子里根本没有皇帝的存在,听荷正俯身在一旁唤自己,弥月突然便想哭,为何是场梦,到头来怎么还是一场梦?
可听荷却急急地说着:“主子赶紧起来吧,皇上来了。”
弥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泓曦又来了,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到底那里才是现实?
“主子发什么呆呢,皇上来了呀,您不去瞧瞧吗?”语芙也跟了进来,见弥月还坐在床上,捧了衣裳就来,“主子赶紧更衣吧,一会子皇上若走了,您可不要埋怨奴婢。”
“他是赶着要走的吗?他没有说要来看我,对不对?”梦里的情景那样温暖甜蜜,真切得弥月宁愿永远沉睡,现实里皇帝也来了,可根本没打算来见她。
“皇上是来挑选新马为春猎做准备,各家王爷公子也都来了,外头浩浩荡荡的人呢。”听荷不管弥月如何,已开始为她穿戴,拉着她坐到妆台前,麻利地将青丝盘起,一旁语芙则解释着,“皇上好些年没提起春猎了,奴婢刚才打听着,是说今年围场草木丰茂,飞禽走兽也放养了好些年,想着带上皇家子弟去打猎盼丰收,也给一年开个好兆头。”
“今日就要去狩猎?”弥月显然还在梦里不愿醒来,听荷语芙说的话,她也一知半解。
“主子怎么了?皇上来了不高兴吗?那么多王公子弟,皇上也不好随便撂下他们来看您呀。”听荷为弥月扑胭脂,耐心劝导,“况且您的身子也不宜去那场合,倒是公主不碍的,知道皇上来了缠着大公子就去御前了。”
弥月挡开了听荷的手,“既然你说我不好去那里,为何又为我装扮,他不来我也不去,我做妆给谁看?”
“奴婢是想带您在门前远远望一眼,可纵然是门前也不敢素容简衣,您到底是皇上的妃嫔呀。”听荷好耐心,猜想弥月该是心里存了什么事儿,继续劝说,“又兴许皇上就来了呢。”
弥月竟是痴痴地哽咽:“他来过的……”
听荷语芙猜不透她的心思,但也不想弥月一会子清醒了后悔,半推半就为她装扮上,一左一右给搀扶着出了屋子。而叶夫人早就等在那里,虽不再是从前官家夫人的派头,一身衣裳也颇得体。
“母亲怎么也在这里,有什么好瞧的,不过是男人骑马,这里天天都有人骑马。”弥月依靠着叶夫人呢喃抱怨,可目光却远远地投向远方,马场里乌泱泱地站满了人,偶尔晃过一抹明黄色,才让她知道那是泓曦。
“母亲见过皇上吗?”弥月突然问。
叶夫人笑:“虽随你父亲入朝参拜过,可那么多王公贵族,我们远远地跪在后头,就跟此刻差不多,只能瞧见些身影,面容样貌不曾看清过。”又问弥月,“皇上长得好看吗?”
弥月软软地一笑:“当然好看,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说话时伸手探在腹前,“我若生下公主,将来必是天最美的女子,若是皇子,也会英武不凡与他的父皇一样。”
这几句话里的骄傲,是弥月曾经不会轻易表露在人前的,可这几日她常常会为肚子里的孩子骄傲,一天比一天期盼他的临世。
母女俩互相依偎立在檐下,马场上尘土飞扬、喝彩喧嚣,可天公不作美,虽依旧艳阳高照,却是起风了,尘土一阵阵飘来,听荷语芙不得不劝弥月回屋子里去。
“是你们要我去看,勾了我的心思去,这会子又强迫我回来。”回到寝屋,弥月盘膝坐在榻上扶着窗棂向外望,可这里视野有限,她好难得才能看见皇帝的身影闪过,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他怎么还没选好呢,方才那几匹马都赏给别人了吗?”
语芙忍不住嗔笑:“娘娘才刚不乐意呢,这会子眼神都不带晃一晃的。”
弥月这才说:“我做了极好的梦,被你们吵醒了。”
忽而外头有马蹄声传来,且越来越近,不得不叫弥月心头好一阵期盼。可马蹄声停止,闯进屋子里来的,却是含润。
弥月的失落不言而喻,但见含润玩得额头上都是汗,还是关切地让听荷绞了热毛巾为她擦拭,一边又看她在自己一只手里写字,语芙好奇问:“公主写了什么?”
弥月却愣住了,半晌含润笑着推她,她才醒,抬头道:“含润说皇上今晚在马场留宿,要你们把这里准备一下,他……夜里要来。”
语芙听荷欢喜得不行,竟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干什么,含润见状拍案大笑,扭头见弥月含羞的面容,又缠着她在手心里写下好些话,叫弥月又气又恼,伸手便拧她。
听荷生怕含润闹得没分寸伤了主子,忙上来劝开二人,且因邹建毅还等在外头,含润也不留恋,马蹄声又走远,弥月才算平静些。
可想着真的就要再见泓曦,心里的甜无法遏制地露在脸上,坐立不安地晃过大半天,益发见了母亲也羞得满脸通红。叶夫人却感慨:“你对皇上的情,远在娘的想象之上,若我们叶家不曾潦倒,你依例入宫选秀,是否也能到皇上面前呢?缘分这东西,实在妙得很。”
这也是弥月曾经想象过的人生,如果叶家平平安安,她这个官家女子也必然要参加选秀,可她该参选的年纪里皇室却并没有这样的机会,等到如今袁沐琴她们选秀入宫,弥月又早就过了年龄,也许叶家不遭逢厄运,她一辈子也不会遇到皇帝。
“当初是想你进宫做宫女至少能吃口饱饭,谁晓得你去受那些苦,更想不到……月儿,娘不愿再看见你受任何伤害,只求老天爷好好待你,只要你和你的孩子过得好,即便娘明天就闭眼,也知足了。”叶夫人一时感慨,竟说出这般伤感的话。
弥月忙拦着:“娘又胡思乱想,您尽管放心,我虽非心机深重的人,更不会弄权作恶,可我一定会保护自己,浣衣局那些年我都能熬过来,如今倒不能了吗?宁云宣那样刺激我,盼我伤心过甚失去孩子,我和孩子不都坚强地挺过来了吗?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我叶弥月经历过家散人亡,做过苦役受过折磨,若锦衣玉食有情人相伴的日子反过不好,说得过去吗?”
听荷在一旁笑:“主子最会说这些话,可早上奴婢和语芙要您起身去看皇上,您千万个不情愿,一肚子委屈呢。”
弥月急了,又笑又嗔:“那能一样么?这就不是一回事,你们知不知道搅了我怎样的好梦?”
“是怎样的好梦,叫朕也听一听。”门前忽然出现明黄色的身影,弥月只觉得阵阵晕眩,今日种种,究竟是她梦见了泓曦,还是泓曦梦见了他。
听荷语芙惊得纷纷拜下,叶夫人知是皇帝驾到,忙也下榻跪拜,却见泓曦上前将她搀扶,眸中目色柔和温暖,“叶夫人不必多礼,这些年您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