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在北街搭起了临时棚子,一车车的御寒衣服都相继运来,灾民们见了都欢喜不已的赶来排队。
由于人数太多,官兵今日几乎全都过来维持秩序了。
两名士兵抬来凳子,梁知府就站在凳子上,对着排好长队的灾民们大声的宣布他们领完东西后就可以回村子里去了。
他们的房屋都已经由官府出银子在修理中,而且粮也一车车送往各个村子,以每家每户的人口来计算的分粮和银子。
灾民们的情绪都高涨起来,开心的拍起了手。
夜雍和莫梨儿站在北街不远处,看着灾民们脸上难得都露出的欢喜模样,心里也算是松了口气。
北秋山凿山修引水渠的工作也重新开始继续,张海超被杀一事只得无疾而终,所有的真相都在他这一步停止。
夜桓本想继续调查下去,但夜雍却让他暂且收手,只要将目前的真相禀报给德宣帝就好。
夜雍推断张海超应当是被同样混在灾民中的杀手所杀,但灾民多而乱,杀手做完了自己的事情肯定就已经离开了,在想要查到,就好比大海捞针一样。
张海超所做的那些事,不过都是为了获取夜桓的信任,以便更好的达到目的。首先在灾民心中,瑞阳王与张海超已是朋友,他们对张海超的看法是个有良心的商人,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出了什么事,灾民们首先会想到是谁的问题呢?
就好比,东安阁的孩子们出事了,若不是及时封锁消息,一旦让灾民们知道,他们定会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瑞阳王。
夜桓将张府里的所有人都控制起来,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当日张海超是以灾民的模样被杀,对其他灾民而言,也不过是个倒霉的灾民被杀了而已,倘若当时让他们知道死的是张海超,还不知会引起怎样的骚乱,毕竟,在灾民眼里,这个慷慨大义的商人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而控制张府的人,就是为了防止消息走漏。
这些天来也不乏有其他商人来拜访,但门口的侍卫已经换成了夜桓的人,那些拜访者都被以“张先生身体不适”的理由拒之门外。
而苏远生当时与张海超合作大肆收购粮食囤积,在以高价意图转卖给夜雍,也不过是想让他们在银子上出现空缺而影响赈灾步伐。
他们不敢将那么多的粮长时间囤在手上,是怕灾情真的越来越严重后,引起上头的重视,一旦深追调查,幕后的操控人恐怕也难脱干系。
因此,苏远生才会受到指使,主动与夜雍谈买卖!
夜雍深知其中利害关系,久拖虽对对方不利,但对灾民同样不利。但粮食到底藏在哪里,他找不到,也就无法拿苏远生发国难财一事来问罪于他,只得与他在当时剩余的粮食吃完前谈成交易!
莫梨儿的失误虽坏了点事,但好在事情也算进展的顺利。
张海超的死无疑是幕后人怕这颗棋子会牵连到自己,所以及时将他弃掉了。
夜雍让夜桓不要继续深究的原因很简单——幕后指使者到底是谁,他相信,夜桓心中也是有数的,既然他们心中都有数,德宣帝心中又怎会没一点数?
只要向德宣帝禀明,张海超背后恐怕还有人,但要查出杀张海超的凶手,并不是一件易事。至于到底要不要继续追究下去,德宣帝自会帮他做决定。
夜桓再三思量下,同意了夜雍的提议。
他拟了一封信,将山体崩塌一事的调查情况、关于张海超所做的一切善举以及阴谋都写清后,派人快马加鞭送回京城。
是回京还是继续留在这里调查,全由德宣帝来定夺。
几处宅子里的小孩子都被灾民接走。
短短三日,北街的难民几乎都被遣送回去了。
一时间,北街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官府请来的一些人在打扫着一地脏乱。
现在不过午时,但天空乌云蔽日,灰蒙蒙的一片。
一阵阵秋风在街道流窜,尘屑在风中飞扬,颇有些荒凉。
夜雍和莫梨儿一前一后的都在北街,看着少了灾民堆积而变得宽敞的街道,夜雍意味深远的说:“只剩下一件事了。”
“还有何事?”莫梨儿有些好奇的看着他。
夜雍驻足,她也跟着停下来。
他看着那些打扫街面的下人,又侧过脸去,望向尸骨山的方向,“防疫。”
莫梨儿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
雨珠突然落了下来。
正在打扫的下人们都有些不可思议的仰起头,看着渐渐下大的雨,难以置信的笑着喊:“下雨了?!下雨了!”
“是啊!下雨了!总算下雨了!”
“是雨!真的是雨!”
……
他们都开心不已。
潍州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兴奋的人们,他们都大开着窗子,或是站在门口,或是走进雨里,脸上都是灿烂地笑。
莫梨儿跟夜雍跑到了一间屋檐下,看着氤氲的雨幕和雨中开心的人们,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
这是今年的潍州入夏至今,下的第一场雨。
一场大雨。
正好在饥荒灾情彻底被稳住后的第一天。
夜雍侧过脸,看着身旁的莫梨儿,她正伸出手在接雨,雨水在她白皙的手心中溅起一朵朵小水花,她落满星辰的明眸含着笑意,也替那些人开心道:“总算下了一场雨!”
他发自内心的笑了下。
这场雨到傍晚就停了,却为经历了旱灾和饥荒的潍州带来了生机。
翌日,尸骨山上起了一场大火,是由无数尸体燃起的熊熊烈火。
站在紫莱苑外,望向尸骨山的方向,都能看见滚滚浓烟。
夜雍与他们话别后,转身进马车前,目光刻意在莫梨儿身上停顿了下。他嘴角弯起一抹笑,便进了车厢。
莫梨儿转身才发现夜桓正盯着自己。
她有些奇怪的微皱眉:“王爷?”
夜桓微垂下眼捷,神情略显凝重的转身向大门走去。
这灾情明明都已经解决了,为何王爷看着仍旧心事重重?
莫梨儿不解地跟着他,直到回了书房,她才开口问:“王爷有心事?”
“进一步难,退一步……”夜桓走到案几前坐下,看着砚台上放着的毛笔,从一旁拿过一张宣纸铺在面前,提起笔后才低落的说:“更难……”
莫梨儿猜想他烦忧的事应当与到底查不查这些事的幕后指使者有关。
她走到桌边坐下,看着案几前正在低头认真练“难”字的人,认真的问:“王爷是担心父皇不让深究,还是担心深究下去没有结果?”
夜桓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并未抬头看她,笔尖停留的地方晕开了一些,他才继续划开,边写边若有所思地说:“即便父皇允许我继续就此事追查下去,恐怕也没那么简单!且不说要查到杀张海超的凶手如同大海捞针,恐怕在查的途中就会有诸多险阻!这进一步,实在难……”
莫梨儿知晓他心中也推测这幕后指使者是惠宣王,所以要是追查下去的话,不仅要面临巨大的调查难度,对方还有可能为了阻止他的调查而无所不用其极。
他光是来潍州治灾,就多次遇险,险些丢了性命,更何况是做对对方极其不利的调查?
“可父皇若是不让我追查下去,恐怕我会更不甘心!”夜桓弯起嘴角,轻扬起一抹苦笑,“所以退这一步,更难……”
莫梨儿提出心中的疑问:“除了惠宣王,王爷可曾怀疑过这幕后人可能是其他人?”
夜桓这才抬眼看她,问:“你是想说十三哥?”
莫梨儿摇头否定,分析道:“也不是说十三哥完全不可能,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毕竟草莽山一事多亏了他!若是他的话,当初他不冒险去救你即可,又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所以本王并未怀疑十三哥跟这件事有关!”夜桓微垂下眼捷,有些苦恼的说:“排除了十三哥的嫌疑,除了九哥,本王实在想不到比他更想对付本王的人了!”
莫梨儿抬手将食指放在下巴上分析着他的话,一双明亮的眸子撇向一旁,思量几秒后疑惑地说:“虽然以目前情况看来,只有你,宁王和惠宣王在争,可也难保背地里没有其他皇子对这储位动心思啊!”
她顿了顿,又补充:“就像在你参入这场储位之争之前,恐怕也没有几个人会想到瑞阳王也会对这皇位动心思!”
夜桓看了关着的门一眼,有些无奈的提醒道:“这些话不该在本王身边小声说吗?”
莫梨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走到案几边,他便拿过一个垫子给她,“也只有你敢这般口无遮拦了。”
莫梨儿盘腿坐下后,一只胳膊往案几上一拄,拖着脸颊看着他刚写下的“难”字,漫不经心的淡笑着说:“我可从不在有人的时候口无遮拦!”
夜桓轻摇了下头,低声提醒:“就算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也要当心隔墙有耳。”
莫梨儿听了他的话,故意很小声的问:“所以,王爷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有其他人在背后策划着什么?”
这个问题让夜桓陷入了思考。
他将写了字的宣纸拿开放在写过字的那一摞,又拿过一张干净的放好,提笔蘸墨,写下一个“骏”字,“十二哥远在邬都秀丰县养战马,对朝廷之事从不过问!”
他将纸拿开,又拿过一张铺下,写下“寿安”两字,“十六弟胆小懦弱,又是残疾,父皇皱下眉头他都吓的不敢说话,就连平日里的宫宴他都鲜少参加,生怕哪里做错惹得父皇不高兴了,又何来的胆量?”
他又换了张纸写下一个“端”字,“十七弟自幼痴傻,虽已封王,却仍旧住在皇宫内,整日只知与那些小动物玩耍,心智不过五六岁孩童!”
莫梨儿看着他写下的字,便已猜到十二皇子是骏王,心想着不愧是养战马的,连封号都跟马脱不了干系。
十六皇子寿安王,十七皇子端王。
“至于其他几个皇子,最大的都不到十岁,母妃也都是些不受宠,没背景的。”夜桓说道这,轻叹一口气。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莫梨儿分析下来,除了惠宣王和宁王,其他人几位成年皇子除了骏王还有些竞争能力之外,其他的确实没有任何可争之处。
可按夜桓说的,骏王远在邬都秀丰县养战马,对朝廷的事从不过问,应当也是没有夺位之心的。
这么说来,这些事就是惠宣王所指使的吗?